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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看书 > 其他类型 > 骨刺 > 第61章 山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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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着急,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文澜一边安慰,一边从手袋里拿手帕给她擦。

兰姐六十多岁的人了,早该退休颐养天年,因为霍家母子三人悲惨的命运而迟迟不肯退休。常说如果她也走了,他们三人回来就找不到至亲的人了。

兰姐自认为自己看着何永诗长大,又看她出嫁,最后还在一个屋檐住,帮她抚养霍岩,又看着宇宙出生,后来还受何永诗所托,到文家帮忙照顾文澜到十三岁。她自认为已经是霍家的一员。

我得守在这里。她常常这样说。

“他好吗有钱花吗是不是很不好而不好意思来见我呢”兰姐哭着,拉着文澜手腕一连声的问。

“他有很多钱,”文澜真心安慰,“真的,他过得还像大少爷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风波的味道。仍然那么矜贵、气定神闲。”

“你别信他,”兰姐严肃着哭腔,“他性格和他妈妈一模一样,打碎牙齿和血吞。”

“我知道”文澜点头,接着告诉对方,霍岩到日本继承了一笔遗产,当初何永诗留下来的两幅画是货真价实的何问石作品。

“那怎么欧先生说是假的”兰姐大为不解,“他不是有一家拍卖行,自己也是书画鉴赏领域里的专家吗”

“那两幅作品没有收录在何老作品目录中,作品目录是判断真伪的主要依据。”

“可你还说,他成立了专家组对画作进行鉴定,难道这么多人就没一个提出异议”兰姐伤心地直摇头,“如果当时判断出来,你就能用画买回庄园,霍岩他就有地方可住了啊。”

“书画鉴定的程序很复杂,我相信,欧叔叔不是故意的。”

“如果故意的呢”兰姐突然石破天惊般的一句。她眼神破碎而隐秘,似乎自己也不敢相信那种事情。

文澜表情更加迷惘,停了良久,没吱声。

“文文”兰姐声音弱而愤怒,“不是没那种可能啊当时可能还看不清现在呢”

兰姐情绪激动,越压抑越显得愤怒非常,“你爸想和他们家联姻,你小时候他们就有这种打算了,而你和霍岩又分不开,当时没有真画,就没有霍岩的家,他没有容身之处,会到处流浪和你的距离越来越远,你们的圈子就融不到一起去了”

“不会。”文澜难堪地笑了一声打断,“他现在仍然和我一个圈子,懂艺术、懂红酒,还和我一个爱好,我们都喜欢潜水,他很厉害,我去过的地方他可能都去过呀,我们上次还去了意大利和巴黎。”

“他一点都没有离开过我似的。”文澜低声强调。

兰姐的表情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劫后余生,重重紧着眉心,看着文澜时,想点点头附和她,又想开口打断似的,最后只说,“文文呐你们一定要相互扶持他只有你一个真正的亲人了”

“我会的。”文澜提提嘴角,挂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以后会越来越好,咱们都该往好处想,我妈妈和宇宙都会回来的。”

“经过那些事,我已经没办法说服自己往好处想了,”兰姐又开始哭泣,她老去的身体早不如七年前挺拔,弯曲着像一条可怜虫,“事实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几乎没有,霍岩能重新和你站在一起,他一定吃了很多很多苦”

“他嘴上轻描淡写的事一定不是真那么轻松的”

这些话听得文澜难受无比。

严格来说,兰姐不止看何永诗长大,还看着何永诗的孩子们长大,何永诗等于有三个孩子,兰姐每个都尽力了,如果何永诗还在,她一定会给兰姐养老送终,以女儿的身份爱护她。

可何永诗不在

文澜竭尽全力地想替自己的妈妈尽这份孝,所以兰姐说什么她都点头答应,对霍岩好可以,体谅霍岩也可以,不帮着外人欺负霍岩更可以

她通通答应。

和兰姐站在院门外聊了一大通后,兰姐总算对霍岩七年后回归的事有了真实般的感受。文澜保证了过些日子让霍岩回来看她。兰姐很贴心,她说霍岩一定很忙,等他准备来时不用任何人说,他一定会来。

文澜连连点头说是。

她微妙地感觉到,兰姐十足的偏心

以前她回来,只从头到尾地句句关心她好不好,这一天,没问她自己半点的事,就光顾着问霍岩,是不是瘦了,骨相有没有长开啊,更像何永诗还是像霍启源

文澜一想到他裸着身体,在她眼前气定神闲过头的那个讨厌样子

气得晚饭都不想吃。

因为兰姐提了一嘴,文澜开始记挂在银行保险柜的那两幅画。

何问石的山水画,大尺寸、完成度比较高的一幅至少上亿。

兰姐表示对何永诗祖父的事情知之甚少,只知道何永诗父亲当年带着女儿去过西南几座城市寻根。文澜也知道何永诗祖籍在中国西南方,具体的却不清楚。

不过,在日本的何家既然能联系到霍岩,肯定已经将所有事情跟他和盘托出,霍岩那么聪明,找他妈妈的话,一定是去她老家那里打听过了。

也许真的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一切都还有希望。

文澜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挨到凌晨三点才模模糊糊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窗外照旧海雾升腾,如在仙境。她累了一周多,晚上又没睡好,实在疲累,在窗边撑着站了一会儿,又倒回去重睡。

再醒来时,海雾褪去,家门前天光半暗,海水幽蓝。

“起来吃中饭了。”文博延难得地白天没出门,也许更夸张地是,他可能刚回来,反正前一晚,文澜是没有看到他。

文澜洗漱好下楼,他就穿着高尔夫球装,一副马上要出去的样子坐在餐桌前。

听到她下楼声音,没有回头,直接和她聊天。

文澜“嗯”一声,坐过去,直接吃午饭。

父女俩静静吃着自己的,偶尔文博延会抬头光顾她一眼,文澜余光瞟到,也不给一个回应,就埋着首,专心、认真地吃。

文博延也没有着急。无声用完这顿餐,文博延就表示要出门了。

“晚上,和你欧叔叔一家用餐,你记得打扮端庄一点。”他意思是,她得穿文静正式一些,见长辈的那种装束。

文澜放下筷子,没抬首,慢悠悠回一声,“我晚上有事。您没提前跟我打招呼。”

“那哪天有空”文博延笑了,他笑时,镜片下的眼缝会变小,显得锐利而不失威严。

文澜烦了,说,“我给你通知。”

“好啊,”文博延点点头,笑得更加危险,“女大不由父,还得你给我通知。”

她不吱声,仍然不抬头看他。

文博延手指曲起,在她面前的桌面敲敲,“你爸爸活了大半辈子,连你妈都不敢说给我通知,只、有、你。”

最后三个字,每压一个重音,就在桌面不轻不重敲一下。

似乎混合着对她的无奈。

但是文博延的无奈,也是高高在上,权威而强势的。

文澜感到烦躁无比。

周遭的一切气氛都显示着风雨欲来的味道。

文澜知道逃避没办法,迟早得做选择,当那场雨终于倾盆而至时,她选择开车出家门,在雨雾磅礴里向着目的地而去。

海市的雨湿湿漉漉地,前进很不顺利。

遇上大堵车,文澜没办法,只好选择等雨停。

她没想到,这随便地坐下来喝一杯咖啡的功夫就遇上不速之客。

她很久没回国,海市似乎大变了样。

从前不善言辞,一出声就顶人家一个大跟头的笨拙女孩,居然打扮得灵巧至极,穿着名贵的衣衫,搭配亮眼,妆容突出而不夸张,行为举止落落大方地挽着她哥哥的胳膊,堂而皇之走近她的桌位前。

“文澜”对方先她哥哥一声,满是惊讶地口吻,“竟然碰到你。”

文澜本来休闲坐着,一手持咖啡杯,一手托在持杯那只手的肘部,偏头望着幕窗外滔天似的雨幕。

手机预报说,这场雨会连环下,白天一场,晚上也有一场,她得赶紧拿了画去办事,怕被天气耽误。

她的眼睛也就是太好了,能捕捉到多余的画面,然后与他们不期而遇。

“文文。”欧向辰见到她眼神发亮,他年轻大度到不吝啬向别人展示自己的天真。

欧向辰是那种让大多数女人接触了都很喜欢的性格,没有富家子的浮躁骄傲,本本分分又可靠,长相不差,身材很好。

可惜,文澜只停留了一秒,表示客气般的眼神后,转而看去他身边的女孩。

“欧佳悦。”

欧佳悦以前形象很本分。

欧远江外遇生下她,当时和文澜在一个班级,那会儿初中吧,整个人自卑又尖锐到不行。

当时别说和欧向辰这么亲近挽着走,就连在学校兄妹俩遇上,她都不曾搭过一句话,人很不好相处。

七年不见,她俨然脱胎换骨,挂着自信明丽的笑容,“真是你啊”

文澜笑了笑。微点头。

“要坐吗。”她仍然没有起来。手上还端着咖啡杯,一边朝服务生抬手,“喝什么”

欧向辰自行落座,欧佳悦似乎不想,并没有理会欧向辰的眼神邀约,直直站着笑说,“你现在真有闲情逸致,以前回来都是和我哥偷着见面。”

文澜出国的头两年里,的确为了找霍岩,而秘密回国多趟,当时不但瞒着家里,甚至连和她关系亲近的蒙思进都不知道,只有欧向辰知道。

她经常去他学校找他。

欧佳悦怎么知道

眉心轻轻皱,文澜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不解,不过没有大动干戈的气氛。

欧向辰朗声解释,“不好意思,是她自己发现的。”

文澜点点头笑,没说什么。

这时候服务生过来,文澜抬下颚示意兄妹两人自己点。

欧佳悦没有反应,是欧向辰自己点完后,又主动替她点了一杯。

服务生退下后,欧佳悦迫不及待似的发声,“文澜,那个人回来了对吧”

文澜手腕微微顿,一瞬间似乎听到外面雨帘击打幕窗的声音,还有楼下车流不息、焦躁地打伞奔跑的人群动静。

世界活灵活现,生动无比。

她睨向欧佳悦,眼眸黑白分明,静逸而幸福。

“是。”和面对兰姐追问时的那种沉重心情不同,她这一声是,有着昭告天下的喜悦之情。

欧向辰的脸色一瞬间变化。窗外忽然暴雨如注,天空昏暗如夜。

咖啡馆内响着低调的古典乐,灯光黄而内敛,更添静逸一般。

“是吗”欧佳悦眼神一瞬不瞬地接着文澜的眸光。

文澜似锐不可挡,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而只是回答了一个是,她眼睛明亮而坦荡,直直凝视着欧佳悦,什么没说,又什么都说了般。

欧佳悦神情肉眼可见的低迷下去,“你变了”

似乎晓得对方要说什么,文澜一挑眉,奇怪似的笑打断,“你接下来话不会有点自找埋汰吧。”

“什么意思”欧佳悦瞪眼。

文澜笑,“我怎么变了,我一直这样。”

“你一直喜欢他吗,难道”欧佳悦忽然情绪失控,凶狠起来,这副样子看上去才是真正的她,和初中时如出一辙,明目张胆地盛气凌人。

“佳悦”欧向辰赶紧抢话,似乎很抱歉的样子,对文澜说,“抱歉。”

“没有什么抱歉。”文澜站起身。

这时,服务生端着两杯咖啡过来。

她与服务生面对面,“刷我卡。”轻轻淡淡三个字,音落,递卡,走人,一气呵成。

服务生放下咖啡,引着她向前。

留欧家兄妹在桌前,欧向辰语调低迷,“文文要我送你吗”

“哥你看清楚,她对你不屑一顾。”

“你闭嘴。”欧向辰十分恼火。

欧佳悦惊叫,“你看清楚啊,她开始在我面前炫耀霍岩,她以为她是谁”

“情敌啊。”文澜已经随着服务生走了一段距离,听到后面两人的争执,实在没任何心机地,就很坦荡、明明白白告诉欧佳悦自己与她是什么关系。

情敌啊。

多简单明了的关系。

“文澜”欧佳悦高傲又不甘地当众喊叫起来。

文澜感到不可思议,她眉心积蓄着褶皱,嘴角却持续地上扬,继续往前走,放松坦荡的心情一路未改。

欧佳悦和欧向辰都遭受到了打击,欧向辰更加含蓄,欧佳悦则喋喋不休,她大概震惊了,初中时明明对情爱一窍不通的文澜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锐利

所以才问难道你一直都喜欢霍岩的吗

不然怎么突然从幼稚无知,无缝转接到一言一语中就能分析出情敌,并且主动发动进攻

欧佳悦气坏了,情绪依然不受控制,一如当年。

文澜离开商场,径直驱车前往银行。

海市银行的大楼屹立在新城区的海岸边。

曾经这里的金融街是文澜和霍岩经常路过的地方。霍启源的永源集团就在金融街旁边。

“你在哪。”文博延的声音似乎因为大雨,而阴沉无比。

“您今天打高尔夫,室内”文澜随着经理一起前往保险柜,边转眸望望窗外的雨,不算大,正在转小,他从中午出门,没一会儿就大雨倾盆,应该没有打室外高尔夫的机会。

“问你,在哪里。”文博延声音冷硬,没有功夫和她闲扯的架势。

文澜皱了下眉心,“谁告诉您的欧佳悦欧向辰”

她脚步不停地往前,很快就到达银行贵重物品存放室,经理弯腰,再次核对了存单,小心翼翼输入着密码。

文澜静静站着,单臂抱胸。她听到手机那头自己父亲几乎咬牙的声音。

“女儿啊,爸爸的耐心有限,你不要闹。”又说,“今晚的用餐,不能推辞,你按照原定时间,打扮好来餐厅见面,向辰也可以去接你。”

“他到底是人,还是您的布偶”文澜皱眉,余光瞥到柜门掀开,里面价值上亿的画作露出一角。

深深叹息,“爸爸,我不会去的。我说过,有事要办。”

又说,“您不要监视了,不管谁向您诉说,我开始有点叛逆了,您都不要相信,因为我始终叛逆,不是今天。从来就没有答应您,和欧家的婚事。”

“再见。”

结束通话,文澜心脏剧烈跳动,她瞥了一眼经理展开的山水画,一边想,宁愿是为这两幅杰作心惊肉跳,而不是受父亲影响。

她尽力不去想,这通电话的最后,自己父亲无声胜有声的沉默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拿画的手还是在抖。

“文小姐,我们行专家的意思也是,这两幅大概率是真品。”

“在日本的何家,近两年也传出多出一位继承人的消息,可能的确有一些曲折,使这两幅画没有进入名录。”

文澜点点头。

此刻不禁回想兰姐的话,为了逼迫霍岩离开海市,欧远江为画作鉴定造了假的事

“不可能。”她忽然启声,眉心紧皱。

“怎么”银行经理很奇怪,“您刚才不是点头”他以为,她是在反驳他的话。

文澜摇摇头,抱歉似地一笑,“不是说你。”接着,又低下眸,仔细去看画作。

当年何永诗在楼上收拾行李,收着收着就把霍岩叫去一边然后托付这两幅画的场景,似乎历历在目。

那些悲痛、难以名状的至暗时光,如果真的有人从中加害,那霍家当时到底处在怎样一个无法收场的境地里呢

她感到恐惧。宁愿马上否掉这种思考。

天色很快幽黑。

晚上那场大雨说不定正在来得路上,因而天空漆黑又沉重,似马上要坠下来什么。

车子在会所门前停下时,文澜手机响,拿起来一看,是尹飞薇。

她松一口气,点开接通。

“去哪儿了这两天都不联系我。”尹飞薇语气充满关心,“最近是不是很难过啊。”

文澜不知道说什么,她不习惯对霍岩以外的人诉说太多,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闺蜜。

“我跟他的事,只有我们两个人清楚。我会处理好。你别担心。”

“行吧。”尹飞薇语气恋恋不舍,“就是怕你做出错误的选择。”

“什么选择”文澜讶异地一挑眉,失笑,“我没跟你说过,要怎么选择吧,你怎么判定错误的那个是什么呢”

“废话”尹飞薇骂,“你找他七年,明目张胆,海市谁不知道你对他什么感情,现在人回来了,他在躲你,你什么心情啊万一意气用事,你俩不就完了”

“你希望我俩好”文澜笑眸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瞧吧,你都知道我找他七年,多么不容易,多么深的情感。”

他不知道吗

文澜一想到自从在撒丁岛分别后,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心就痛。

痛了就很恼火。处处的想作怪。

尹飞薇不愧是她闺蜜,晓得她此仇不报非君子的心性。

“怎么说呢,”尹飞薇犹疑着分析,“你俩就差一层窗户纸捅破,但感觉,主动权在你。”

“你真的不了解他。”文澜笑得眼角微红,声音喃喃,“他是个很霸道的人,自己的观念一旦形成,任何人改变不了。所以,你还认为主动权在我”

越说越难受,心就发酸,像要下雨了,处处没片好的。

“文文,”尹飞薇语气慎重,“旁观者清,你未必,有我这个外人了解的他多”

文澜没搭话。

那道规劝的声音缓缓,“我希望你少走弯路在外人的角度霍岩比你能忍多了你要把握”

文澜没再多说,“嗯”了一声就挂断。虽然她情绪乱地一时没弄懂尹飞薇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霍岩比她能忍多了,而她要主动把握呢

好像霍岩随时会抽身,缩回某个地方,再也不给他们彼此一个机会

她脑中零零碎碎地组织着这些信息,没深入研究,又恍然地大悟,尹飞薇的确有旁观者清的架势,甚至比一般的旁观者更加厉害,她明明没和霍岩多接触,竟然晓得他执意孤行的一面

他的确,执拗而自我,像当年的离开一样,随时会抽身。

收拾了一下情绪,文澜解开安全带。

推门下车,到后座取过装裱好的画作。

她凝神望着这幅何问石的山水图,像是怎么也看不够,虽然这上头整体氛围空旷而静逸,不似一般山水画家的飘逸、充实。

但就是好看。它在文澜眼底已经不是一幅画,而是记载着一段不可逃避、且即将面对的过往。

她特意让银行的人将画作装裱起来,弄得正式无比,好像马上就要挂在一处似的。

抱着这幅画,她开始登台阶。

似乎海市所有环境像样子的建筑门前,不是有台阶就是有海岸,依山傍海,总离开不了山和波澜。

她想到小时候,听大人提起,自己母亲离世前,特意照着霍岩的名字,为她取了一个澜字。寓意为他的山,她的海。真的尤为浪漫,母亲那时候就想到,山海相配,天生一对这种话。

文澜一时不知道母亲是过于单纯爱做梦的性格,还是真的有预测能力,她和霍岩从出生起就亲密无间,好像山海天生该融合在一起一样,从来都不分你我。

不过这会儿,文澜登上台阶,走到一条大路旁的草坪中,站定,往上望那座建筑的落地窗。

里面灯火通明,却不见人影。

文澜于是就抱着画框在底下站着,她看着里面,同时希望里面有人能看见她。

夜这么黑,这么浓,大雨即将来的前夕,湿雾朦胧,这哪里还像夏天,比春天还湿润,比冬天还要寂寥。

她身上快湿了时,那扇大落地窗前突然出来一道人影,是个男人,在窗前望了望,然后往门走去。

对方很讶异的模样,一直从门口下台阶,走到她这边来。

文澜眼眸微微眯,打量对方,老熟人。

“你好。”这人打招呼,“我是秦翰海,上次没有介绍,今晚怎么来了”

秦瀚海口音不是本地人,文澜对这一号人物也不熟悉,但晓得不是善茬,那天在潜水店三句话就将她打发走。

这会儿,再次碰面。

文澜望着对方的笑颜,口音冷淡,“他在吗”

“霍岩”对方皱眉。

“还能是别人。”文澜冷淡。

秦瀚海笑了笑,“不好意思,他还真不在。”

“第二次。”文澜突然望着他脸,冒出与话题似乎无关紧要的三个字。

秦瀚海反应能力还挺强,马上领悟她眼神,抱歉说,“不是故意拦你。不信你可以进去看,他到底在不在。”

文澜点点头,不再纠缠。转身就离开。

身后传来男性也回身走的脚步声。

文澜走到下面的停车位,将画框放进后座,她一时有些发愣,回想刚才站在草坪时,她抱画框的角度有没有正对落地窗,不然,里面的人应该看不清她抱了什么东西吧。

夜晚视线差,画框也很令人意想不到,毕竟,没人会随意抱着一张大尺寸的画作随处走。

文澜关上车门,回身,静静靠了一会儿。

大约没到五分钟,她就思考出结论,孤身一人,空手往回走。

这栋建筑,与她的工作室在同一座山上。这里在山腰位置,文澜之前以为自己在山顶的工作室位置才最佳,现在却发现妙处,这栋私人会所才是全区最好的位置。

相当静逸。

没有多余的道路,供游人通往,少了很多的纷扰。而正立面面前也开阔,在底部有停车位,也有直接开到门口的正儿八经柏油道路。

柏油道路两旁是大片的草坪。

文澜眼前忽然湿润,想起这景色有点像霍家八号的庄园。他明明买下八号,却荒废不住,在这里寻了个类似的地方,弄成私人会所,竟然躲在里面不出来。

文澜再次走到刚才位置时,不由分说,将随手捡来的一块石砖,猛地砸向上方的落地窗。

“砰”地巨响。玻璃明显龟裂了。

她是雕塑家的手,雕塑家的力量。并不似她外表的弱不禁风,她砸过去的力量气吞山河。

前一刻还空空如也的窗内,立即围来好些男人。

文澜眼一眯,看到程星洲,看到秦瀚海,还有两三个有过一面之缘,但完全不熟的男人。

很好,差不多都是上次潜水店遇到的人。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还是他的房子,他这个主人会不在

文澜冷笑连连。

她从草皮上走下来,在柏油路上停留、等待。

大概没几分钟,那道大门再次打开。

秦瀚海走出来的姿势粗野又狂放,显得无所畏惧,而此时走出来的人,方一露半边身形,文澜就晓得这个人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他头发似乎比前几天长了一些,但也不是太长,仍然利利索索地有着分明的鬓角,背光而来,脸部有些模糊不清,不妨碍文澜瞧到他高挺鼻梁,和很快显现的凉淡薄唇。

他唇形很好看,吻过她两次,不知道有多会吻,时而柔烈,时而热缓,他总喜欢把两种反差放在一起玩,然后轻而易举掌握主动权,并且自己还一副无辜的模样。

“怎么不上去坐”他竟然开口讲这种话。

文澜暴怒,眼神像两只小狮子一样狂躁起来,低哑质问,“刚才不是让秦瀚海打发我,你自己不在吗怎么,现在又装无辜演戏

他似乎咬了下唇,很轻微的动作,并且微微转眸瞥向落地窗,再转过来时,里面的不耐收尽,凝视着她眼,“我真不知道。”

“他第二次拒绝我了。上次在潜水店,说你不在。这次又是他。”

“我会处理。”霍岩又再次看了眼落地窗,似乎要是她同意,他现在就进去和秦瀚海绝交。

他有些疲惫

文澜这时候才发现。

她微微一愣,望着他重新递过来的眼神,一时四目相对,她忘记该要说什么。

霍岩静静望着她,似乎等待她的指示。

文澜一瞬间回神,语气不依不饶地说,“难道在你朋友心中,我是毒蛇猛兽,他们惧怕我靠近你”

不然,怎么会三番两次地让她吃闭门羹,还是在未获霍岩指示的情况下

“你来,就是想跟我一直聊他们”霍岩忽然笑了,嘴角很苍凉的提着,锐利的黑眸变得晃晃荡荡,像两人面前的雨雾似的。情绪看不清。

文澜继续盯着他,气势仍然强悍,“难道你没话跟我说”

反向质问,她向来在行。

霍岩轻叹,“文文,”望着她眼低柔笑,“我送你回家吧。”

“什么”文澜这一瞬是十分不可思议地,她挑着眉,“送我回家”

“快下雨了。”霍岩慢声解释,“他们在里面,我猜你不会想进去。”

“所以送我回家”文澜点点头笑,很悲凉。

他皱起眉心,似乎滚动了下喉结,因而显得停顿时间稍长,才说,“或者,我们到外面坐。你有话跟我说。”

“为什么不是你有话跟我说”她今晚似乎要跟他杠定了,就在这大雨欲来的夜晚中。

文澜忽然感觉心口无比疼痛,细细密密,比湿雾还令人难受。

她面前的男人,是否还像外表一样漫不经心地游刃有余

霍岩真的就开口了,“你已经做出选择。”

“我还没有。”虽然还没分析他那句话的深层意思,但文澜就是不由自主地马上接住他的话。

你已经做出选择。

我还没有。

一来一往,彼此间没有半点的停顿。

包括接下来的话也是。

“我不想干涉你。”他眉心开始紧皱。

“你没有让我选择雕塑,也没有说欧向辰,怎么就干涉了。”她嚷,用不可置信的音调,似乎他罪无可恕。

“我连干涉的影响都没有吗。我以为我会影响你。没想到这点作用都没有”霍岩不可置信着,音量微抬。

“你在怪我。”她马上转变争执点,更加言之凿凿,“一个字没有说怪,但处处指责。”

“哪里”他问。

“你怪我心里没有你。”

“有吗”

又掉入圈套。文澜一下崩溃了,有吗,怎么回答

“你有吗。”他眼神再逼视。

文澜不知道怎么立即作答。

事实上,从这场莫名其妙的谈话开始,整个程序都是乱的。

她应该第一句问他的是,为什么在撒丁岛听到她的挣扎后,第二天立马就逃了

难道她那句,需要在雕塑和爱情之间选择一样,对他是全然的打击,而她自己就十分开心快乐的好受吗

回国后为什么又信息不回,见面拖拉

连来工作室给她做模特,兑现儿时诺言,他都显得冷漠无情,将客套、自欺欺人挂在脸上,对她内心真正的需求不闻不问

这些都是她的问题,已经折磨她许久的问题。她早打好草稿,见了面要这么问他。

可是,一切乱了套。

她脑袋是发热且麻木的,甚至有些失聪,只能听见自己胸膛内隆隆的心跳声。

霍岩就站在原地,由于柏油路的坡度,使得他更加居高临下般,平淡望着她的惨状。

他脸在逆光中,看不清大量的、具体的表情,只能清晰晓得,他一双剑眉簇了起来,同时一侧唇角,不甘心似的上扬,那并不算笑,如果算得上,那可能也是苦笑和自嘲式。

他胸口微微起伏着,好像有些乱。

除此之外,他冷静地像块大理石。

静静站在那里,等在那里,把一切难题都抛向她。

你已经做出选择,他先先发制人,说她已经做出选择,哪怕和他之间从来没具体讨论过,她到底该怎么处理爱情与事业的关系,他也是心知肚明、她目前的困境,同时认为,她已然做出选择。

文澜只能诚实的回答没有。她从来没有真正考虑要在爱情和事业间选一样,她两个都势在必得,但是现实就是,极度受压力地逼着她必须要做出选择。

“我爸逼我,你也逼我”她无奈,孤立无援,眼神破碎,语气似撕裂般地挣扎、颤抖。

霍岩还是站着,忽然默默地摇头,不知道要表达什么意思。

文澜更加孤立无援。他好像已经放弃了她

在他用怀疑口吻问出那句,难道他都没有干涉的影像力吗

原来这段时间,他的逃离和看似漠不关心,其实是在给她时间,让她好好做出选择,她多么热爱雕塑,而同时来自家庭的压力又多么巨大,他通通都知道。

“你做好选择,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怪你。”他这般凄凉似的笑着告诉她。

文澜多想再看一看他的眼睛,但是霍岩始终逆光,始终不曾靠近她,好像真的如他所说地,他会尽力避嫌,不允许自己对她有一丝丝的干涉

他做的很完美,分寸感、界限画得明明白白

似乎又多看了她几眼,他就转身离开了。

这时湿雾像是突然磅礴起来一般,看不见雨,但倒处湿漉漉。

文澜感觉自己的睫毛都沉重起来似的,她看着霍岩背影往回走,他走得很快,毕竟路太短了,他马上就会到大门口。

所以,他还是在怪

口是心非。

文澜讲得一点没错,她之前和他的对话看似炮火连珠,不容半点考虑的就回复出来,但对他的了解,她完全已经生成本能反应、自动无懈可击式回复他。

他一个怪字没有,可处处在怪

怪她为什么要在七年后的重逢,彼此浓情蜜意时突然说出,她需要在雕塑和爱情之间选择一样

在怪她和欧向辰牵扯不清

在怪她迟迟没有回复他、她会坚定不移选择他

“霍岩”她倏地喊他名字。

然后崩溃到泪水喷涌,声嘶力竭。

“有我有你离开前我有,你消失七年里我有,再见面有有你都是你甚至考虑放弃雕塑”

他回身,奔向她。

紧紧拥抱。

“别放弃雕塑”

她正失望。他说,也别放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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