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眼神完全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狠厉，阴森，嫌弃，鄙夷，眼中的情绪变化多样，可是唯独没有爷爷看孙子的眼神，反而像是看仇敌一样。
老人看够了，才嫌弃的收回眼神，端起桌子上的茶，享受的抿了一口，然后才抬眼看着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的周炎身上，冷笑一声，“你能力要是有你这站功一半，就好了。”
周炎没有说话，只是保持沉默。
老爷子一看到周炎这个样子就来气，手里的茶杯，嘭的一声，被他重重的放到了桌子上。
“你一个大男人，唯唯诺诺，像是阴沟里的老鼠，永远都上不了台面，你知道别人都是在背后怎么戳着我的脊梁骨骂的吗，他们说，你就是一个婊子生出来的孽障，哪怕在我们周家受的教育，长大，也难改你身上的陋习，骨子里都透着贱。”
周炎听到这些极其侮辱的话语，眼眸都没抬一下，依旧保持沉默，只是在老爷子看不到的地方，缓缓的收紧手指，因为用力太猛，骨节处泛着不正常的白。
很快，就有血丝从指缝中渗了出来。
老爷子说了半天，周炎一个反应都没有给他，渐渐的，脾气也就没那么大了，冷哼了一声。
“听说你和A大的一个学生走的挺近？”
无论老爷子说什么，全当没听到的周炎，听到他这句话，竟然猛的抬起头，惊讶的看着老爷子。
老爷子看到他这个表情，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不过嘲讽的弧度，也变得更大了，冷笑了一声，鄙夷的说道:“一个贱人生的野种，竟然还想像正常人那样娶妻生子？简直是可笑，不过你呢，运气比较好，你那个贱人妈，把你送到周家，这面子上，其实也说的过去，普通的人家女孩，和你身份也不匹配，王总的女儿，前几天又在问你了，抽个时间，去见见他们，我们公司最近是个什么情况，你也知道。”
“公司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艾瑞卡的那笔订单我们要拿到，但是王家这个合作伙伴，我们也不能放过，既然他的女儿对你有意思，你就娶了吧。”
周炎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直视着老爷子的眼睛，不甘心的的问道:“是王家的女儿看上我了，还是他们的家人看上我了？”
老爷子的脸色因为他这突兀的提问，彻底的冷了下来，他知道他没什么会这么问，因为那王家的女儿，根本就不是个正常的主。
三十岁了，智商只有八岁，因为贪吃贪玩，不注意身材保养，有两百斤重，整个人极其幼稚，又极其狠辣，凡是她讨厌的人，基本没有一个好下场，不把那人折磨的不人不鬼，誓不罢休。
王家的千金，哪里是千金，是市井上的小门小户都走不出来的泼妇。就他那样的，等王家二老一走，注定是流落街头的主，王家早就有想给她找个人，照顾她的后半辈子的想法，可是穷苦的人，他们看不上，觉得个他们王家的身份不匹配，可是名门世家，但凡有点家底的，又有谁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娶那么一个女人回家呢，哪怕百年后，王家偌大的家产是他们的，也没几个人稀罕，这是事关一辈子的事，没有人愿意去尝试。
所以耗着耗着，那女的，就被他们家人耗到了三十多，可是彪悍的身体底下，依旧是个孩子，不过是个心狠手辣的孩子，小时候出过意外，脑子坏掉了，智商就只有八岁。
正在王家人急得找接盘侠的时候，周老爷子看上了王家庞大的生产线，然后和王家，就这么私自做了决定。让周炎娶了那个女人。
这事周老爷子给周炎提过一嘴，可是周炎当时利用其他的事情，打岔了过去，眼看着公司的漏洞越来越大，艾瑞卡那边的生意，一时半会还拿不下来，唯一能稳住局面的，就只有和王家合作。
毕竟都不是什么手脚干净的人，生意上有了利益往来，再加上他女儿的这条线，王家，可以说是被吃的死死的，所以联姻这条路，迫在眉睫。
到了这个时候，老爷子是不可能允许这件事情出现任何的意外的，所以周炎这突兀的提问，以及无声的拒绝，让他的怒火，顿时就起来了，或许是看在这件事情上，周炎实在是吃亏的厉害，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对着他就是发脾气。
而是耐着性子说道:“无论是王家的千金想你，还是王家的人想你，对你来说，都没有任何的区别，反正这王家小姐，你无论如何都要娶的，娶了王家的小姐，对我们公司有什么样的发展。我想你不会不清楚，周炎，你既然要了我们周家的姓，可不能白要啊，这该做的事情，你还得做，不是吗？”
周炎看着一副高高在上，对着他永远都是一副施舍的姿态的周老爷子，他的这副嘴脸，他这二十年，几乎是每天都要面对的。
小时候，他面临的，不是罚站就是关禁闭，黑暗的小屋子，阴暗而又潮湿，里面堆满了垃圾，还有老鼠，吱吱叫的时候，格外的渗人。
他关人的时间是没有一个准数的，心情好的时候，或许是几个小时就出来，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关一整天。
有一次，他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花瓶，花瓶不值钱，不是什么大制作，就只不过是旁人送他得一个礼物，可是他还是生气了，让人把他关在那个永远都透不到光的小屋子里，关了整整两天一夜。佣人在他的准许下，把他放了出来，记得门被打开的时候，他好像是见到了上帝，迷迷糊糊的。然后就再也没有知觉了。
那两天一夜，他没有吃一点东西，也没有喝一点水，实在是受不了，实在是太想活着了，所以他咬死了屋子里的老鼠，喝了他的血。
那件事情过后，老爷子对他更加厌烦了，他知道，是因为他喝了老鼠的血，他觉得自己阴森狠厉，为了活下去，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他开始对他有了防备的意识。
他阴森狠厉，突破人底线的事情都能做的出来，难不成他就善良了，一个五岁的孩子，到他的手里，每天都要讨好的活着，讨好这个家里的每个人，佣人，管家，每天都要心惊胆战，害怕自己又做错什么事，被处罚。
那件事情过后，也不是没有好处，从此之后，他不用再待在黑乎乎的房子里了，不用每天都面临陷入黑暗的恐惧，他又发明了新的处罚，罚站。
靠墙站着，一站基本都是两个小时起步。罚站的时候不能有一点的动作，动一下，加一个小时。
这种处罚，终结在他十八岁，公司忽然出现了危机，前所未有的危机，老爷子想出来一个办法，可是这个事情的执行者，必须是他们周家的内部人，办法很上不了台面，而且和法律沾边，关系不亲近的人，无法胜任。
他纠结了很长的时间，最终把目标放在了他的身上，为什么纠结呢，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让他进公司，在他年满十八岁的时候，把他赶出去，周家，就可以彻底的摆脱这个麻烦了，如意算盘打的简直是太好了。
那件事情按照他的办法，解决的很完美，公司成功的度过了那次危机。
而他也彻底的在公司露面了，老爷子在外人面前，很会装模作样，他曾经在公司说过，奖罚分明，只要为公司做了贡献，都可以升职加薪。
所以周炎凭借这个，成功的做上了部门经理。
一个很小很小的销售部门经理，几乎是没有任何权利，每个月固定的工资，就是五千底薪加提成。
他就职的那天，他特意把他叫到办公室，对他进行警告。
公司和他周炎没有半分钱了关系，这次的事情是个意外，如果他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没有什么歪心思的话，他可以允许他在销售部门当一个经理，可他要是私底下搞小动作，那他绝对不会容忍他。
从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他用了七年的时间，从一个小小的销售部门经理，一直爬到公司总经理的位置上，没人知道，他到底花费了多少心血，别人只是以为，他天赋异禀，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他们一句天资聪颖，就那么轻松的抹杀了他的努力，他付出的心血。
那七年，他为了公司，几乎是付出了一切，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恨不得花费二十个小时在公司上。
他把所有的心血都花费在上面了，他凭什么一句，他用了周家的姓，就要为他们做奉献。
他看起来，就那么善良？善良到替别人做嫁衣？
周炎抬头看着眼前已经有了老态的老人，其实他不算很老，可能是这些年操的心太多了，让他经受不了岁月的摧残了吧。
周炎嘴角细微的勾了勾，第一次用那种意味不明的声调和他说话。
“爷爷，抛开其他的不说，我也是你的亲孙子，是周家的一份子，不是说了嘛，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您就那么忍心对待我？王家那位千金什么情况，您又不是不知道，您真的让她做您的孙媳妇，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能忍受旁人因为一个孙媳妇，对你背后指指点点？您不是最讨厌别人戳着你的脊梁骨，对你进行谩骂了吗？怎么？这次不怕了？是想开了，还是年龄大了，您觉得面子，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放肆放肆放肆！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和我这么说话？！！”
老爷子的脸色，随着周炎的话，逐渐黑暗下来，在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对着周炎，狠狠地帅了过去！
周炎侧身躲了过去，可是茶水还是在他的肩膀上落了下来，连带着茶叶，滴答滴答的往下滴水。
周炎侧头看了一眼已经湿漉漉以及还挂着茶叶的肩膀，勾了勾唇，原来和他顶嘴，能让他这么生气啊，还真是一个意外的发现呢。
老爷子怒气冲冲的拍打着桌子，指着周炎就破口大骂了起来，连二连三的三个放肆，足以证明他到底有多生气。
周炎低低的笑了起来，好笑的看着已经被自己气的快要找不到方向的老爷子，心情有着说不出的愉悦。
“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啊，我说的有错吗？难不成有了王家千金那样的孙媳妇，别人不会戳着你的脊梁骨骂？还是说，这些年过去了，你真的把面子，看的没那么重了？把脸面看重的和生命一样重要，爷爷，你恐怕容忍不了自己丢人现眼吧，让你丢脸，恐怕比杀了你还难受吧。你说你，我又没有说错，好端端的，你生什么气呢，难不成是因为我的语气有问题？”
“唔，让我想想，我的语气是哪里有问题，没有辱骂您吧，没有以下犯上您吧，也没有捏造事实吧，既然都没有问题，您又何必动怒呢，哦，您是觉得我的语气，没有了那种低眉顺眼，卑躬屈膝的讨好，您觉得不平了是不是。啧，您可真够奇怪的啊，嗯？”
周老爷子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一模一样的面孔，甚至是一模一样的穿着打扮，就在这个书房里，就在这个位置上，就在一个小时前，他还微微弯着腰，低眉顺眼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就像是古代的奴才一样，毕恭毕敬，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弯下去的腰，渐渐的直了起来，毕恭毕敬的姿态，也消失不见了，脸上只有隐隐的得意与嘲讽奚落。
周老爷子眯了眯眼眸，冷斥道:“周炎，你觉得你现在是公司的总经理，我就动不了你了是不是，你别忘了。我才是董事长，把你从公司踢出去，是随随便便的事情，公司的股份，你一点也没有，离开周家，你就是什么都不是的狗，别人给根骨头，你都要摇着尾巴上前乞讨，是谁给你的底气，敢在这个时候和我公然叫板？”
周炎依旧淡淡的微笑着，听到老爷子这话，说道:“爷爷，您想多了，我怎么敢和您公然叫板呢，您不是说了吗，这公司，您还是董事长，而我只是一个连股份都没有的总经理，您可以随随便便的开除我，让我在公司都没有容身之地，也可以随随便便冻结我的卡。我的生命，可都在您手里呢，我哪来的胆子，敢和你公然叫板啊，您想多了。”
“哼！”
面对周炎大片的言论，周老爷子只是冷哼了一声，哪怕这个时候他伪装的再好，也掩饰不了他的狼子野心，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是善茬。
周炎看老爷子这个样子，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忽然放低了声音，说道:“爷爷，你说被你藏在浅水湾的周天龙，这个时候，怎么样了？！”
“畜生，你竟然威胁我？！”
老爷子面对周炎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副不耐烦，厌恶的姿态，和他心平静和的说句话，都没有过，可是今晚，他接二连三的发怒，而且怒气不小，看着周炎，胸口一起一伏，看的出来，被气的不轻。
周炎阴测测的笑了笑，眼眸里说不出的冷，“威胁？爷爷，您说这话，恐怕就有点严重了吧，我们爷孙之间，用这个词，未免也太伤感情了，周天龙是您的孙子不假，可那也是我的弟弟啊，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可毕竟有血缘关系在的不是，我怎么会伤害他呢。”
“只不过吧，我们年轻人，喜欢婚姻自由，媒妁之言什么的，那都是过时的了，前段事件发生了一件新闻，不知道您听说了没有，一个女孩，被自己的父亲，嫁给了一个富商，那富商，有钱有权，可是年龄能做他的爷爷可，女孩气不过，煤气点燃，一家人，全部葬身火海。所以人啊，要是被逼急了，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一条人命算什么，您说是吧。”
“周炎！你个畜生！那是你弟弟！”
周炎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神就那么冷了下来，嘲讽的看着老爷子，一字一句的说道:“爷爷，我有说什么吗，您用得着这么激动？我只不过是给您讲一个新闻而已，用不着这么激动。”
老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前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一个善茬，能防备的都防备的，可是没想到，还你被他得逞了。
天龙是他的命根子，他可以有事，但是他的孙子，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偏差，如今的他，说话滴水不漏，很难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老爷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周炎，妥协的说道:“既然你不想结婚，那这件事情，可以缓缓，不那么着急。”
周炎勾了勾唇，看东西，这个时候，还和他耍心眼，他要的是缓缓吗？他要的是……打消这个念头！
周炎叹了口气，用惆怅的语气说道:“上次弟弟说他想吃路边的小吃了，你说这小吃，安不安全呀，会不会一个不小心，毒死人呢。”
“周炎！你个畜生！”
周炎就那么冷冷的看着被自己三言两句就气的缓不过来的老爷子，眼眸冷了冷，他这就叫畜生了？那他做的那些事情，岂不是连畜生都比不上。
周炎就那么冷静的看着周老爷子。他不说话，他就陪着他保持沉默，反正在这件事情上，他永远都不着急。
果然，最先败下阵来的是老爷子，他瞌了瞌眸，然后说道？“明天我就去和王家说清楚，把你的婚事，退掉。”
周炎终于满意的笑了笑，看着老爷子，脾气极好的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谢谢爷爷的疼爱了。”
周老爷子看着到了这个时候，还和他装模作样的周炎，冷笑道:“怎么，你喜欢上了那个女学生？”
周炎的脸色冷了冷，抬头缓缓的看向老爷子。
看着他嘴角同样残忍的弧度，同样得意洋洋的神色，三年前，就在这个书房，他们之间，就处于这个位置，关系。
不过那个时候的他，脸上全是阴森恐怖的气息，而他，羽翼未满，站在他的面前，莫名的卑微，莫名的紧张。
同样的一句话，从他的嘴里说了出来。
“怎么，你喜欢上了那个法医？”
在说这句话之前，他说的是，“那个不知死活的法医，竟然在秘密调查车祸，向上面申请重新验尸，听说她的能力挺强的，如果让她查到什么，对我们不利，周家最怕的就是麻烦，你去把那个麻烦解决了。”
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冷了下来，心不断的下沉，下沉到冰天雪地里，冷的没有了知觉。
他手紧了松松了紧，想着那会不会是错觉，会不会他听错了，可是对上他那毒辣的目光时，他整个人忽然清醒了过来。
这才是这个老人的真正面目，和蔼慈善只不过是他给自己造的假面具而已，他连自己都欺骗不过去，还想欺骗谁呢。
可是让他解决掉她，不，他舍不得，她是他活的二十年里，遇到的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唯一一个不看重他身份的人，只因为他周炎这个人心动，只对他周炎这个人好的人。
他不忍心把这么好的一个人解决掉，那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他犹豫了很久很久，才鼓足勇气说道:“爷爷，应该没那么严重，我……”
“怎么，你喜欢那个法医？”
他的话，只来得及说到一半，就被老爷子不带半点感情温度的话，打断了。
一句话，让他的冷汗顿时下来了，他惶恐的看着老人，激动的说道:“没有！我没有！”
老爷子似乎并不关心他的感情，只是冷冷的下命令，“周炎，周家是个什么情况，我想你知道，他不能容忍任何的意外发生，感情是个好东西，只不过你不配，至于那女人，怪就怪她不是死活，有些事情，是不能公之于众的，她算是坏了规矩，用这个规矩来买单，挺不错的，你要是下不了手，那我让人来吧。”
“我来！”
听到他那么说话，他是真的急了，他出手，她还有存活的可能，如果真的让他派去的人出手，那就真的没有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