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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看书 > 其他类型 > 骨刺 > 第75章 山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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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谁”周琳弯着身,凑在她旁边,轻取笑一声。

文澜拿笔的手彻底僵住,想说请进来啊,为什么多此一举问,结果不需她开口,周琳就自动到过道厅去叫人。

周琳早把人请入,只不过没有贸然进来。怕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有礼有节到这种地步,显然是一种巨大悲哀

文澜深吸了一口气,手恢复动静,状似随意地在纸上挪动。

身后动静怎可能忽视,周琳是部下,见到总裁当然热情有礼,说笑着就把人引进来。

也许是周琳动静过于热闹,背对着他们的文澜好像许久都没听到别的动静

干脆停止猜想,回头去看他们。

这一眼,她看到周琳引着一个男人坐,对方没有坐,而是所有眼神都在她背上,文澜静静一回头,完全就对上他的眼睛,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像是什么法器,一对上,谁都没能轻易地分开。

霍岩。

她在心里叫了他一声,像是打招呼,嘴上却始终开不了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好嘴角一翘,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回过身,继续在纸上画。

阳光落在笔尖,照着她移动的痕迹,虽然文澜根本没在意到自己在移动些什么。

这一眼,她只觉得,两人的关系开始连路人不如

“怎么没休息”到底是没坐,他走到她身后,轻问一句。

声音低沉、磁性,像乐器,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倒像是随口一问的成分居多。

文澜又挪动几下,才回,“工作草图。”

“手怎么样”同第一句一样的口吻。

以前怎么会对她受伤这件事无动于衷呢,现在能离事发近一个月才来看她,没有鲜花,没有关怀,只有一支果篮,和不轻不重的眼神。

好在文澜习惯了,上次眼睛受伤,他就这么起了个头,然后这第二次照做罢了。

她左臂吊着,石膏没拆,他是能看见的,文澜用完好的那只手不断作画,边笑,“下午拆石膏,拆完就走。”

“这段日子有点忙。”他好像在抱歉,为近一个月没来的事。

文澜笑笑说,“没关系,你忙你的。”

她甚至不好回头看他。

虽然第一眼瞧清楚他穿了什么衣服,脸色什么样儿,头发短了没有,可那些好像都不是她该关心的。

“你先坐。”文澜只好这么说,一边好柔和地,“我马上就好了。”

他没应声,但脚步走了过去。

文澜听到他落座的声音。

周琳离开了一阵,这会儿又进来,端茶递水。忙活完,文澜这边也结束,她丢掉笔,从画架前离开。

房内一整块墙的落地窗,弧形,画架与待客的桌椅一齐对着弧形窗。

楼下茂密的树木呈现进窗内,绿茵茵如碧浪。

日光落在他的手上,修长、整洁、骨骼凸出,青色脉络偶现。

穿着深色西裤,米色棉麻材质衬衣、下摆掖在裤腰,他腰身往后靠着,两手都自然的垂落在腿部。

曾经他的手,是她的灵感源泉,每一丝肌肤和每一寸骨骼都被她反复细致抚摸,指甲也不放过。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雕塑老师,老师对她说,能把人类手掌塑造好的学生才是有天赋的学生。

她为了向老师证明自己有天赋,就像以前的达芬奇一遍遍画蛋般,霍岩当时身为她的模特,见她走火入魔,还取笑说达芬奇画蛋是假的。取笑归取笑,他却没有厌烦过

“在看什么。”两人面对面坐着,文澜的走神时间门过长,他不得不出声。

她被捉住,也没有惊慌,很自然地一笑,接着视线从他手上回来,边倒茶,问,“你伤还没好”

他受伤比她早一天。

她手腕的创口早已经结痂、落痂,现在只剩一条狭长的细嫩粉肉。

他右手心竟然还有一段露着血色的创面。

被点破,他掌心微收,淡声,“之前被磕了一下。”

“很深吗”她侧着脸,“当时想看你的”

“出事那晚”

“是”文澜挺不好意思一低头,继续单手泡茶,“买了好多营养品,因为下雨没去成,结果回来就出事”

她笑着,“还不如去看你呢,就不会遇到事情”

“看不看,对方都盯着你,总一天出事。”他声音难得严肃,“现在安保一直不离身吧”

“出了院再配。”在医院里面很安全,探望她,要经过重重关卡,她又道歉,“已经骂过蒙思进了,很抱歉。”

“不关你事。”他淡然地说,“别忙了,我马上走。”

她一直在泡茶,英国的红茶,她喜欢喝红茶,最好茶具是德国的梅森瓷器。周琳完全晓得她喜好。

茶是好茶,一碰水就冒出香气,茶具也是好茶具,轻透白润。

两杯茶弄好后,文澜停止,然后递给他,才用正经视线看他。

他一张英俊脸孔十分有冲击效应,皮肤看不出一点瑕疵,下颚那里刮得干净,气质矜贵。

眼神和他的语言一样,淡泊无比。所以文澜的第一感觉没错,他们现在连路人都不如

她笑了笑,算是比较淡然,“忙归忙,要照顾好自己。你看,又瘦了。”

他脸部轮廓更分明,她是雕塑家,怎么可能逃过她的眼睛,轻轻几眼,就晓得他变化了哪里。

把茶推给他。

他没有拒绝。

稍稍抿了一口,他就离开唇边,端在手上,靠着自己的大腿。

他眼睛瞧过来看她。

文澜对了一眼,接着垂眸喝自己的。

她显然已经把单手干活练得炉火纯青,喝着,喝着,不知道说什么。就垂着首,听他说。

“最好养上半载,雕塑工具繁多,别因小失大。”

“我会的。”她点点头,语气带着适当的笑意。一副平和模样。

他突然站起来,“出院让韩总来接你。我先回去了。”

他一站起来,空间门中隐约有海洋香调的幽香飘出来。很淡。

彼此无法接近。

上次他过来,文澜眼睛看不见,她撒娇,试图和好,让他帮洗水果,还亲手喂她,当时他挨着床侧,文澜闻到他身上男士香水的前调。后来在长江的邮轮上,他们也近距离接触过,他身上同样有那款香型的气味。再往前推,他们在山城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他来工作室看她,身上也喷了同款香水,并且是前调中。

香水分前中后调,鉴香能力高的能完整分出这三种调。

他来见她,好几次都是在前调中,也就是说,是在见她的前一个小时内所喷。

她当时幻想,如果不是在意她,他何必讨好她,特意喷了她喜欢的香水来见

她抓住这些类似的小细节,推断他是爱她的

可他那晚在邮轮上不承认。

第二天她约他去利川,他就没再用那款香水,而是选了一款运动型香调。

好像故意打破她的推断,他用香不是因为她,只因礼仪、爱好。

他站起来后,文澜没有站起,抬头看他。

他侧着身,阳光将他侧影衬托得更加立体分明,没有多停留,几乎随着话音,他步子就到了门口,并且回眸对她说了一句,“好好休息,别送。”

其实也没什么可送的。

两人的谈话明显冷场,他们之间门,在七年的婚姻之后,剩下的是一地鸡毛,和她的顽固深情、不放手。

一旦后者,关于她的坚持部分消逝后,只剩一地鸡毛了。

谁面对着一地鸡毛都不好受,不管是他,还是她,所以没有了她的强迫式撒娇。这一回,她甚至连他带来的水果有哪些品种都没有在意,更加不可能像上次一样低声下气,讨好亲密的叫他老公。

老公这个称谓,在当时多么讽刺,文澜不是不知道,但是她不在意

而这一次,她只闻到一股淡香,分不清哪个调,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门和近距离,叫她去揣测。

轻描淡写送走了他。

他背影一下就消失在她眼底。

文澜仍然坐着没动,脸上没有任何大的表情,他走之前什么样,现在继续什么样。

接受了,坦然了,和平了,如他愿了,就这样了

她表情如是说着

但是,她能从两周就能出院、硬拖到第三周才出,里面多少等待与期盼,所有人都知道,包括她自己,她在等他来,也等最后的结局,现在这最后的结局来了,其实在他迟迟未来前结局已然暴露,她非要等到确切的那一刻来临才死心。

也许很快,也许很短,在他身影消失后,孤独坐着的人突然抬手,狠狠地砸掉了杯子。

红茶与骨瓷碎片从墙壁滑落,茶水在墙壁画出向下的图案,瓷片留下深浅不一的伤痕。

一地狼藉。

梅森的杯子就连碎裂声响都与众不同,清脆震耳。

文澜流泪了,瞄了那些碎片一眼,想起结婚时和他一起挑选的梅森瓷器,有多少回忆,就有多少同等的恨。

这是一个炎热的上午。

不管是外界环境还是人心

那团猝不及防的声响发生时,所有动静都被吓了一跳般戛然而止。

连走廊里正往这边走来的女士高跟鞋都止住。

声音与其说巨大,不如说突兀,就这么突然地一下子发生了,骤然而暴怒着。

走廊正明亮,是晨光,从尽头的窗口打来,照着男人的背。

他一手还呈从门把手离开的姿势。

尹飞薇眯了眯眼,试图看清眼前到底是怎样的景象,可是看不清,晨光逆着,看不清男人的脸。

她于是抬脚,迈了两步,却心虚地不敢接近这些年,她早习惯了和他保持距离。

“霍岩”她叫一声,很微小,似乎也像是特意的保持距离,但是尹飞薇还是惊诧,因为突然看到他那样的表情。

他应该是在病房门站了一段时间门,根本不是刚出来的样子,他的手却仍然停在门把手上,好像刚要带上门一样,尹飞薇往前走了两步后,清清楚楚看到他是等在门外,然后等到那团骤然摔碎的瓷器声。

他没有立刻离开,仿佛有先见之明,里面那人一定会有反应,他在等着,又或者说他纯粹的只是在离开时依依不舍,结果就等来了她的暴怒、她的憎恨

全部都结束了。

尹飞薇脑子冒出这句话,像是一场纠结的剧情终于结束,且完全在所有人意料之中的迎来了结局。

结束了,都结束了

她和他都知道他们结束了

尹飞薇眼神变得剧烈震颤般,眼角刹那间门都发红,她看着那个男人。

垂着首,倾听着里面动静的男人,他单手仍然停在把手上,留着一条门缝,等来了他想等来的东西,里面不再有动静了,很久都不再有,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文澜从没来过山城,一切终于都销声匿迹了。

霍岩的手离开,接着闭了下眼睛,他情绪是波动的,喉结滚动着,但是没有看旁人一眼,他重新睁开眼睛,与尹飞薇擦身而过,头也不回走开。

走开前,他右手掌心冒出血,然后一颗颗滴落,在走廊的大理石地面画出连续点状的痕迹。

始终扣着拳,有多大的力量,血滴得就有多狠。

下午,文澜拆了石膏。

拆掉后,肩膀肌肉与其他部分明显不一样,护士给她清理,争取弄得漂漂亮亮。

医生说不用漂亮,功能和以前一模一样就行。

文澜听之任之,有医护找她签名,她也照签了。达延继承人和雕塑家的双重身份,让她如明星。

这次出院,她大概率不会和这里的员工再见了,文澜满足了所有人的要求,并且让周琳在万晨设宴,她要谢谢这帮医护在住院期间门对她的照顾。

大家都开心坏了,收拾着准备下班,和她一起离开医院。

“很少有人下午出院。”尹飞薇帮她收拾着东西。

文澜两条手臂都获得了自由,做些轻微的活儿,比如整理自己的画稿。

她聊天劲儿不高的样子,“什么时候都一样。”

尹飞薇停下手中活,望了她背影一段时间门。

接着,走过来,抬起她那条手臂,“我得纪念一下。”

文澜翘了一下嘴角。

尹飞薇拿出手机,点开相机,对着她的手臂拍了一张。

很漂亮的一张,她这些天都是穿得系扣子的短袖,方便穿脱,白色蚕丝质,料子轻盈,配着她如玉的肌肤,像是美好的画作。

“那个伤害你的人,拍得照片你看了吗”尹飞薇笑,“把你拍得像神仙。他本来也懂艺术吧,技巧很不错。”

“警方是这样讲。”文澜自行收回手臂,已经习惯尹飞薇动不动就拍自己,似乎从住院开始,只要她过来,都会拍一张纪念照。

“这次回去,要随身带保镖。”尹飞薇眼神担忧,“虽然抓了,可感觉还是不好,那个人应该身手不错,嫌疑犯软趴趴的,不太像那晚伤你的人”

“放心,”文澜收好作品草图,抬眸冲好友笑,“我会小心。”

尹飞薇点点头,忽然叹息一声。

文澜像是没听到,“走吧。一起吃饭。”

“我送你回去,但不陪你们吃了。”尹飞薇轻声,“晚上有事”

“好。”文澜点点头,“别为我忙。”

“不是那意思”尹飞薇皱眉,无奈。

“我也不是别的意思。”文澜疲惫,“就是不希望因为我影响你的生活。”

她努力扯出一些笑,“这趟来山城,太打扰你了,每次住院,都是你忙前忙后。手机内存都为我拍满了吧。”

最后竟然还开了句玩笑。

说完,她自己就笑开了。

尹飞薇也笑,只是那笑多少有些勉强,好在文澜根本没有心力琢磨别人的事。

她默然地收拾着物品,然后默然地出院。

随行的人马浩浩荡荡。

尹飞薇开了自己的车,然后停在万晨门口没有进去,周琳搞定了一切,文澜这样的大小姐,有时候连帮忙都不是想帮都帮得上,替她鞍前马后的人数不胜数。

尹飞薇坐在车里,没有及时离开。

万晨酒店的大门,豪华又清净。

她在专门的泊车道上坐了一个多小时,由霞光漫天到黑幕降临。

车厢内漆黑,只有手机屏幕发着光,她低着头,在翻相册。

除了几张工作照夹在里面,其他的都是文澜的照片,她在病房里作画,看书,偶尔在窗前躺椅上睡觉,而大部分的是一条绑着石膏的手臂,和那些绑着纱布,后来纱布又拆掉,伤口从血红色到慢慢结痂、掉痂的照片,一张又一张,一张不少的,几乎记录了她从受伤到恢复的全部过程。

相比相册里的繁多、杂乱,她点开的那个微信聊天界面里的景象则单一许多。

虽然拍了几乎占满她手机的照片,发给那个人的却简单又规则。

每天一两张,连续发了二十多天。有检查报告之类的会多发一些。

尹飞薇看着界面里自己发过去的东西,眼眶逐渐发红,她吸着气,抬眸看看外面,想打发一些情绪。

她想起前些日子和蒙思进在医院里聊天,蒙思进是个电视剧迷,除了玩偶尔就会看电视,尹飞薇也看一点,开着a,给自己空旷的房子增加一点人气。

两人就聊到甄嬛传,尹飞薇当时问对方,对于浣碧每次给丈夫的信件都要写一句熹贵妃安有什么看法。

蒙思进听了大笑,说没事找事,最后害死她老公。

那不是尹飞薇想听到的答案,她单纯想知道,姐妹俩同时爱上一个男人会有什么后果,而一个瞒着另一个,一直给男方通风报信又会有什么下场。

电视剧里已经有了答案。

现实里却没有

视线重新回到聊天界面上,尹飞薇找到相册,找到今天拆掉石膏的那张,准备发过去的最后,她突然后悔。

手指离开相册,打字过去今晚见一面。

那个人没有头像,完全黑暗。

上一次聊天的位置,日期写着昨天,上午的十点钟,除了一张出院通知单的图片,还有一句,你来不来

那个人没有回复。

他很少回复。

尹飞薇不断将记录往上翻,只有翻到本月初时,他的回复比较频繁,多是问句,缝了多少针,要休养多久,影响以后活动吗,她痛不痛,晚上有没有睡好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尹飞薇有用语音回复,有用图片,也有用文字,但好像都解决不了他的心急如焚,他不断要求,把她样子发给我,手术单呢,石膏到底有没有用,医生换一个

尹飞薇全部照他要求做了

此刻,她手指该发去最后一张照片,她出院的照片,以后就会停止了,和上一次她眼睛受伤一样,开头急躁,中间门慢慢不过问,到结尾他就会安静得像从来没要求过别人一样。

不过尹飞薇得发,一天不能停,直到她康复为止。

今天该是最后一张照片,她没有发过去,而是说今晚见一面。

之后,又加一句老地方。

那边还是没有回复。

但是尹飞薇知道他看到了。

她放好手机,启动车子,直奔自己家,之后上楼取东西,再驱车,快速前往约定的地点。

山城夜晚游人如潮。

越靠近长江,越热闹。

见面的地点在城内,相对清静。

是一个私房菜馆。从外看好像一座私家庭院,推开古朴的大门才别有洞天。

走得高端路线,当然就没有纷纷扰扰,雅间门在很清幽的位置。

尹飞薇拎着包,来回的踱步,眉心拧得紧,她显而易见的紧张、急躁,但是在那个男人来前,她都保持不了冷静。

直到,门口传来动静,是女服务员的声音,说稍等。

尹飞薇才猛地一转身,面对着推拉门。

走廊光线幽暗,好像刻意营造的气氛,让门开得一瞬间门,室内的清雅能一下突显而出。

这一刻,慢慢展示在室内的景象,却是比任何装饰都要抢眼的男人的面孔,英俊、清贵、不可近亲着。

换了一身,不是医院里的正装,开着较低的v领,全身上下黑色,丝质柔滑的料子,像是一种冷冰冰的氛围,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冷。

女服务生拉开门后,引他进入,接着慢慢合上门,还悄悄看了一眼。

一个出众的男人,在一个安静的空间门见一个不算差的女人,仿佛就是有故事。何况他们每次来都是这个雅间门,每次都是两个人。

服务生好奇,理所当然。

不过外人哪里知道,这一男一女见面,开门见山聊得都是另外一个女人

相对而坐,尹飞薇先开口。

“这是上次在韵州的照片。”

“还有这些,是你们在利川腾龙洞的情景。”

除了一堆照片,还有今天下午拍得出院照,尹飞薇把手机相册调出来给他看,霍岩冷冷一抬眼,尹飞薇才后知后觉想起,要直接把照片发给他。

他通过自己手机,看了那张照片。

接着放下手机,去拿尹飞薇带过来的这些。

都是文澜。

全是文澜。

韵州白塔前的文澜,利川腾龙洞坐热气球的文澜,在清江大峡口的文澜,对着洞内龙鳞山比耶的文澜

韵州白塔那天,是她上船之前,她带着团队到何问石家乡考察,韵州在长江边上,三峡大坝建造后,水位上升了一百米,从前的老城全被淹没,而之前待在山顶的白塔却成了新城的平地。

她穿着防晒衣,背着包,在白塔前留影。

还有在腾龙洞,从清江大峡口开始就要求拍照,坐热气球时更加兴奋,好像那种用绳子固定在草坪、只能飘到百米上空的彩虹色热气球有多高级,她玩得不亦乐乎,一张又一张

霍岩嘴角似乎提了一下,接着又隐去,他一遍遍看,看那些在热气球上的照片。

他想起来了,当时什么情景

他在相机后头偷看她

她笑,她朝底下招手,她侧着身做祈祷的姿势

他当时同时还想到她过去两年在世界各地的旅行留影有潜水夺冠的照片,在海底和虎鲨擦身而过的倩影,缅甸蒲甘无数热气球腾空她欢笑的模样

一张又一张。

他这两年全靠她的照片过日子

手发起颤来,眼眶酸涩,好在灯光够柔和,他一切的情绪,像被锐了化,模模糊糊。

“这些都是出事前洗出来的,韵州是别人拍的,腾龙洞是你拍的吧”尹飞薇提起当时,“只有你们两个人,显然是你拍”

霍岩翻到照片的背面,是文澜的字,写着地点、时间门。

她一开始也不是每个地方都给好友寄照片,是他向尹飞薇打听她安全与否,尹飞薇就自作主张跟她要了照片,后来每次都寄,每次都转到他手上,他已经习惯了看完正面她的脸,再去看她的字,然后去想,她当时写这些留影时,所待的环境是怎样,她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心情怎么样

显得多么可笑。

不过又能怎么样,他早看透。

将照片全部收起,霍岩起身,告诉尹飞薇自己得回去,她慢慢吃。

打开门的一瞬,尹飞薇突然问,“这次是真结束了吧”

霍岩不知道回答什么好,索性就什么都没答。

她又问,“你自己开车来的”

霍岩没应,径直离开。

尹飞薇在原地看着他背影,走得那么绝,好像饭都不用吃。

她狠狠叹气着坐下。

服务生问她可不可以上菜,尹飞薇停了好久没有应声,之后才怒声,“吃个鬼”

情绪暴躁。

女服务员十分飞来横祸,头低着,一时没敢回话,毕竟是超级,得小心翼翼。

尹飞薇拿起包站起来,面对着人家小姑娘,说了声对不起,“别介意,我心情不好。今晚不吃了,有机会再来吧。”

音落,快步离开包间门。

她越走脚步越快,长卷发在肩后飞扬,可见速度。

然而,她估算的没错,如果不快一点,根本跟不上霍岩的步伐,饶是她迅速追了出来,霍岩还是上车,一脚油门离开,只留给了她一个库里南的车尾。

她愣在原地,一时像有些不可思议,眼睛睁得老大,等反应过来,刚才惊鸿一瞥的主驾侧影,的确是霍岩没错,惊得魂不附体。

“霍岩”她在庭院中嚷起来。

然后疯了一样的冲上自己的车,安全带没寄就往外冲了去。

刚出大门,不断提醒她系安全带的声音就将她耳膜吵破,她一边紧追前车不放,一边单手胡乱系安全带。

等安全带卡进去,语音不叫了,但是她丢失了库里南。

一时,极度崩溃,过了几分钟后才想起,往南山他家的方向追去。

山城夜晚如火,不论是气温还是人流,亦或者是拥堵的道路,开出没多久,她终于再次见到库里南的车尾。

一时心定了,心又没定。

仿佛响应她的混乱心境,在一个大下坡后、继续往前的道路上突然“砰”一声,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响彻夜宵。

尹飞薇隔着前方老远,只晓得前方撞车,前方是个工地路段,一侧环境混乱,那辆车好像直接往水泥桩上砸了去,车头冒起一阵剧烈的烟,几乎瞬间门功夫火光跳了起来。

她心一跳,接着,慌乱解开安全带,几乎歇斯底里般地往火光那里冲去,“霍岩”

边冲边喊。

那一刻,尹飞薇什么都想到了,包括怎么跟文澜交代的问题,身为她的好姐妹,你尹飞薇为什么会出现在她丈夫车祸的第一现场你又为什么悲痛至这般模样

尹飞薇只能回,对不起,对不起啦,我欺骗你,不,应该是我和他从头到尾欺骗了你

那是一场悲剧。

彻头彻尾的悲剧。

从霍启源坠楼开始。

霍启源的永源集团当年是国内钢铁行业的老大,他本人又是明星企业家,有出色的外貌和美满的家庭,一举一动备受关注。

所以他的死必然轰轰烈烈。

永源当时出了问题,有全球金融危机的冲击,也有自身发展的毛病,但是,他可以撑下来。

凭他是霍启源。

在他出事前,华阳创新集团掌舵人也就是尹飞薇的父亲,已经和他组成联盟,准备帮永源渡过难关。

他们两人在青年时一起创业,关系深厚,结果,在紧要关头,霍启源突然被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给推下楼害死了。

在当时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霍启源是商业巨鳄,那个小人物曾经欠过他钱,好多年没还了,听说是早年间门的关系,多少年没打交道,永源遇上财务危机后,就开始清理手上的债权业务。

所谓债权,就是别人欠永源的钱。

这个小人物被永源找到,于是发追缴函,要求对方还钱。

那个人二话没说,跑到永源大厦直接把霍启源杀了,用高坠的方式结束了一位传奇企业家的性命。

在当时引起剧烈轰动。

因为死得太惨了,霍启源何等风流人物,竟然被摔到开追悼会时没有一颗完整的脑袋。

是用蜡像补了残缺的部分。

多么唏嘘。

当时都在说是一只蚂蚁踩死大象。

一只蚂蚁把大象踩死了,可悲又可笑,怎么会发生那种事呢,就算是债务,也不至于把债主直接杀了,何况他还是霍启源,他会为了一笔小小的债务而不依不饶、逼到对方人性丧失吗

不会,他不是那种人。

所以就是有这么多疑点。

华阳创新曾经差点被收购,霍启源出手相救,当年的金融危机,很多企业都面临倒闭,救了华阳创新后,霍启源自己陷入泥潭。

尹飞薇父亲不能坐视不管,他决定和巴黎银行的代表见面,把资金带过来,让永源度过危机。

可就是一个机密到,只有霍岩、文澜和尹飞薇这三个小孩知道的事,竟然就被传了出去。

尹华阳在去北京的路上,说是心脏病发作,实则是被毒死地,惨烈倒在尹飞薇眼前。

她怎么甘心啊

自己的父亲,血淋淋死在她面前,还被迅速火化,没有得到公正和公义,她怎么能苟且偷生。

可是,她没法像文澜、尹萱尹赫一样,生来备受瞩目,她只是私生女,发出的声音持续被埋没。

她去找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也和文澜、尹萱尹赫一样,生来高贵,不知人间门疾苦,像神一样过着最华美的日子,可是那个人再怎么高贵,都有了和她一样的缺憾

他们同时没了父亲,并且是被同一个人杀死

你怎么能和杀父仇人的女儿交往

那天丧礼过后,尹飞薇找到那帮少爷小姐所待的咖啡馆,她还记得雨水像绿幕,海市是个绝美的地方,尤其夏天,海风缭绕,雨雾频频。

那家咖啡馆在山上,闹中取静,有植物葱茏的花园,和面积广阔的落地窗,外面露台下面还种着好多雪松,苍翠站在雨中,叶子像针。

那个男生,平时她只在学校远远扫过几眼,已经觉得光华万丈,真近距离见面,真是高贵不凡,她当时一刹那就想到杀人凶手的女儿学的是艺术,有钱人玩得东西,艺术,那眼光果然就不错。

少年的霍岩高俊,像一颗刚种下的雪松,雨幕中冷着那双漆黑的眸,望她。

尹飞薇后来很多年里都在想,如果自己当时不出现,没有说那句话,他和文澜是不是就不会受到那种伤害

然而,想归想,她还是无法后悔,因为她本人没有错误,错得是文博延,是文澜的父亲。

他杀死了霍启源,又害死了尹华阳。

这两笔血债,无法不偿的。

偿还的方式就是吃进去的吐出来,拿走的阳寿补回去,当然阳寿无法补给已经死去的人,但文博延可以短命,用短命的方式偿命。

霍岩一开始很难接受,让文博延偿命的这个计划,毕竟他是文澜的父亲,他没法做到真正的手起刀落。

以至于到后来,他和文澜走到离婚这一步前,他也没有真正的杀死文博延。

文博延只是成了植物人,在医院常年吊着已经虚无掉的生命

文澜不知道,她所有的一切都不知道。

文博延怎么垂涎华阳创新,然后在霍启源的帮助下没有夺成,他多么的怀恨在心,然后彻底和霍启源切割,哪怕他唯一的女儿是在霍家长大,他也做到心狠手辣,不留余地。

他利用小人物杀死了霍启源,然后用一块可以窃听的手表,戴在自己女儿手上,窃听到了尹华阳要去找投资的事,接着顺手杀掉尹华阳,他害了两条命,通过各种公司,一层套一层的,曲折拿走了永源的大部分产业。

他做得隐蔽,除了两条人命,吞掉永源的手法极端曲折,可能就是为了文澜。

毕竟等文澜长大了,她也会去查永源最后到底到了谁的手里。

他通过层层伪装,拿到了永源,然后将小部分的外表的东西喂给了欧家,两家狼狈为奸,都吃了个饱。

到如今,达延这家大业大的表象底下,还有一半的永源产业撑起了它,而欧家至今还占着永源大厦、这栋曾经象征着永源精神的资产。

当达延被霍岩控制得差不多时,他曾打算对欧家动手,收拾欧家比对付达延简单多了,但是霍岩没有做成。

他失去了自己的骨肉

那个孩子的离去,救了欧家。

不然欧向辰哪能还像现在一样,优哉游哉跑来山城紧追文澜呢

是那个孩子救了欧向辰,他还能继续当少爷

那个孩子,是所有人的痛。

尹飞薇亲眼见证他从如何的来,到如何的去,全过程

霍岩那年知道真相,就想离开文澜,他的确和她彻底的分开,然后到全国各处流浪,一边寻找他的母亲弟弟。

所以啊,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

当文澜在伦敦享受精英教育,荣华富贵一样不缺时,霍岩连饭都吃不上

尹飞薇那年也在流浪,她母亲因为父亲的去世一病不起,她需要很多钱,于是辍学打工。

他们在ktv的后巷重逢。

从在咖啡馆对他说出那句话后,他们是第二次见面。

尹飞薇被打得很惨,因为被怀疑偷了经理的手表,其实天地可鉴,她才没偷的爱好,虽然很穷,可人家就是拿住了她,想让她出台,就搞了一个理由。

当时尹飞薇才十四岁,未成年,因为长相成熟,化了浓妆在ktv陪酒,这样来钱快,她把自己卖了,小小年纪就看透了世间门丑恶,那晚她抵死不从,被打得乱七八糟。

霍岩大概没认出她,或者懒得认,他很会打架,不是ktv打手的那种蛮横打法,他学过搏击,揍人完全不像他本身的年纪,凶狠又漂亮。

救了她后,他背着包自己走开了。

尹飞薇叫了他名字,说了一句,怎么没和你的小青梅在一起啊。

他大概就记起了她。但是没有理她。

后来尹飞薇还是去出台了,卖了初夜,接触了几个老变态,然后一身破败的又送走了自己病重的母亲。

她再没有牵挂,想逃。仍然是被打得半死,又一次遇上了他。

他好像在那座城市停留了下来,不再背着包,而是拎着一份白色泡沫饭盒装的快餐,身上穿着皱巴巴的t恤和长裤,踩着破帆布鞋的出现在她面前。

第一眼没认出来,他低着头,不容易看到脸,后来看到脸,尹飞薇很震惊。

他竟然变成这样

后来的事实也表明,他不仅会吃街边的垃圾快餐,还住破烂的不能算房子的房子,过着活一天算一天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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