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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看书 > 其他类型 > 骨刺 > 第70章 山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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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小山立即急了。

他也是海市人,知道文澜何方神圣,前首富的闺女不说,现在单独拎出来论她也是全国前三的女富豪。

至于离婚,根本不影响她是女富豪的事实,文博延的产业虽然都被他女婿掌握,可文澜在达延占有绝对优势的股份,她的财富可以将曾小山之类的社会人士玩成渣渣。

曾小山冷静一番后,为自己发声,“蒙哥,我绝没有违背你意,私自带刀。”

“那你告诉我,谁砍得他”蒙思进怒气不减。

曾小山辩解,“我人甚至还没到,卓二他们也是打前锋,他们说在他们停下前,就有一辆哈弗停下,带刀的也是哈弗车主。”

“好啊,”蒙思进笑了笑,算听明白了,“也就是说,有人浑水摸鱼,想嫁祸我”

曾小山点头。

蒙思进忽然又变脸,躺在沙发里,一脚踢翻茶几。

他的身形呈一副巨婴模式、摆烂态度,但怒火从翻倒的茶几上发泄,“谁他妈这么无聊,借这次的事,挑拨我和我妹的关系或者谁想要霍岩命,借老子手杀人不管怎么样,老子都无辜啊,老子没有要他命,有人说我想要他命。”

“你说这事怎么处理。”他分析了一番后,平心静气般地问面前人。

曾小山被他的阴晴不定折腾到头昏眼花,苦声,“我会查清。蒙总放心。”

“放心”蒙思进又闹,“卓二那帮混蛋也是你管,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谁这么巧合知道我要找霍岩麻烦、趁机混在里面”

他这时候看过来的眼神明晃晃的质疑和质问,意思是你当我傻、你们自己内部出了问题这会儿甩锅

曾小山苦笑连连,“蒙哥啊,我们真没有。”

“哼。”蒙思进不信。

蒙思进大学那会儿谈了一段好姻缘,爱那个女孩子爱得不要不要的,准备一毕业就结婚,结果家里人不同意,说什么门不当户不对,人女孩子是小镇姑娘,家庭淳朴,适应不了他们这种高门大户,委婉让他和人家玩玩可以,但千万不要结婚。

蒙思进也是个暴脾气,家里人越反对他越要弄,不但坚持要结婚,还和家庭脱离关系,和人家女孩子到外面租房,过了一段苦哈哈但精神很愉快的日子。

以为能一直这么过下去,结果女孩子率先撑不住了,被他家七大姑八大姨一上门叨扰,率先甩了蒙思进,不告而去。

蒙思进自那时候开始,就成了让父母头疼的混世魔王。

比文澜大七岁呢,文澜二十岁就结婚、二十三岁怀孩子,他这个做哥哥的没声没息,甚至扬言一辈子不婚。

他在感情上的激烈程度完美继承他姑姑蒙绯,又和表妹不分上下。

蒙家人急坏了。

蒙思进刚失恋那会儿,整天关在家里看电视,最有看头的就是还珠格格,他妈当时以为他脑袋坏了,一个大男人天天对着电视剧哭哭啼啼。

尤其第二部,两位格格出宫被追杀那段,反复看,反复哭。

大概是看多了,他这会儿“引经据典”张口就来。

“我他妈就是皇阿玛啊”他的表情“恐惧”,后知后觉,“我没对霍岩怎么样吧一开始是气,后来不就气散了吗,他毕竟是我妹夫,曾经一起抽雪茄泡澡的情谊还是在的对不对”

“对对对。”曾小山赶紧附和。

蒙思进越忆往昔越痛,“他和文澜结婚头几年,我和他关系多好啊,再怎么样,我不可能杀他的对不对”

“是的。”曾小山确定的点头。

“结果他现在受伤,文澜要知道了肯定找我麻烦,我就是倒霉的皇阿玛,替皇后背锅了还说不清”

“蒙哥,这件事也许是他自己的事。”曾小山猜测,“不然为什么不报警”

霍岩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怎么可能不得罪人。

曾小山的话是绝对有道理的。

蒙思进皱着眉头,左思右想,想要确定这种可能性,不过,他也提了一句,“也有可能,他以为是我,毕竟还没离婚,不好让警方介入,彻底撕破脸皮。”

“你知道他对卓二做什么了”曾小山眉心紧拧,似乎痛在自己身上。

“怎么了”

“卓二肛门爆了。”

“什么”蒙思进不可置信,“什么玩意儿”

“卓二后半辈子都要造瘘插导管挂粪袋子。”

“说清楚点”蒙思进这一刻脸色铁青。前一刻他还在为霍岩辩解,觉得两人关系好,他找人在达延大闹了几天,他那边早晓得是自己在干这事,所以就算有人伤人,他也不好把事情扩大,连警都没报。

现在曾小山这么一说,蒙思进彻底不自信了。

“当时卓二他们带了不少武器,他那边没有任何东西,他用卓二武器伤了卓二,卓二前列腺炸裂,以后大小便都不方便,得造瘘挂粪袋过后半辈子。”

“好啊”蒙思进听得直咧嘴,眼发红,“所以说,还得是霍岩一个江湖大哥可以被砍被杀,但绝不能挂粪袋子,这伤得是精气神,他以后还怎么闯江湖”

曾小山叹息,似乎有些感同身受般地点点头。

蒙思进失望至极,“他就是厉害啊,小时候就有这种倾向,但是失踪的七年,让我们不够了解他,他既然能和秦瀚海称兄道弟,自己就不可能是一般人。”

秦瀚海以前是曾小山的大哥,一起在海市混过,当时关系极好,后来两人路线走得不同,各为其主,之后秦瀚海自己当了主,曾小山还在海市为富豪们跑腿。

这就是差距。

秦瀚海和霍岩关系好,这意味着什么,物以类聚,霍岩绝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蒙思进气愤之余满满的心痛。

“他到底发生过什么,在失踪的七年里这么心狠手辣,比我光嘴上狠强多了”

“卓二那边,会给一笔安置费,您就当无事发生,毕竟出来混,卓二也晓得总有一天要还。”

“是,我欠的债有一天要还,霍岩欠的债也有一天要还。”蒙思进用手指抵了抵鼻梁,“他这一下捅在别人直肠,也捅在我心上。这是要彻底和我们决裂,他不想要文文了。”

“可能一直是他的作风啊,”曾小山有心宽慰,“毕竟,能把达延做这么大,没几把刷子怎么立足呢”

“就是太绝了,”蒙思进难堪,“爱她时,把命给她;不爱时,没恩没义”

“我就是心疼我妹,霍岩这么狠,她怎么跟他斗”蒙思进操心极了,毕竟同为情种的他,早知道蒙家人骨子里的特性,他对文澜感同身受,可自己却无能为力。

真是情关难过。

文澜第二天才收到消息。

她在山城的工作室位于城区的文创园,以前是清政府的兵工厂,房子都是灰砖灰瓦,挑高的大开间。

除了她的工作室,园区还有其他历史建筑和后建的仿古建筑被用于商业用途。

不过各个建筑间分开的很散。

她的这座在山脚下,小山上有几家咖啡馆,香樟树遍布园区各个道路,所有的建筑都几乎掩埋在树下,地势起伏。

从利川回来后,她埋头于大画家何问石的胸像创作中。

在韵洲搜集了一些资料,回来就在工作室组合加工。

有时候忙起来几乎不吃不喝。

那些面临毕业的实习生看到她这般废寝忘食,都惊叹的不行,毕竟年纪轻轻,有颜值有能力,站那儿都像偶像能发光。

实习生们也不吃不喝,跟在她身边转,企图学到一点皮毛。

不过,她工作时全神贯注,除非能跟上她的点,否则硬插话就显得特别多余。

她喜欢聪明的学生,不管是艺术创作上还是生活技能上,只要有出色的地方,她会毫不吝啬赞赏;反之,一个平庸碌碌无为的人,几乎在她身边待不满半日。

很严格,也很骄傲,同时不乏善良。

谁能想到,这样有自尊的大艺术家,会为感情头破血流呢。

“歇歇吧。”身为文澜两家工作室的总监,祁琪完全看出真相,她哪是在工作,分明是分散注意力,“你这么干了三天两夜了。”

“你觉得怎么样”她声音发哑,没及时喝水的缘故。

已经夜晚,实习生们都撑不住,今天下了一个早班。

文澜一直待在工作室,也不出去吃饭,这会儿面对着一团湿的泥塑胸像,皱着眉似乎挺苦恼。

“我还觉得差点儿。”她这般评价。

祁琪给她端着一杯水,边围着胸像观察,“嗯我认为很好了。”

创作是很私人化的东西,创作者的心境决定作品的满意度。

“书画院的人可能会不认同,毕竟何老这么瘦,看上去挺营养不良。”祁琪身为总监,接待委托方是她的日常工作,这次的委托方是长江书画院,主要藏品为何老的作品,他们对这尊胸像很期待,但文澜塑造的形态有些瘦骨伶仃。

文澜嘴角牵出一点笑,连续几日的工作让她看上去有些消瘦,“那个年代,山城遭受大轰炸,人们自身难保,他又那么多孩子,流离失所,能健康到哪儿去”

“你还是认同,他在那时候丢失了一个私生子”

“事实就是事实。”何永诗是何老的孙女,霍岩是他的重孙,他们在国外的家族基金会给霍岩拨了一大笔份额,这是他当年的创业金,可惜何永诗没有回来祖籍,至今下落不明。

文澜深深吸一口气,用湿布将雕塑盖起来,以保持其湿润度。

她对祁琪说,“你不是有场餐会”

“你都没吃饭,我怎么放心去。”祁琪笑,“不如你去吧,反正我也是代你去。”

“我随便吃点。你走吧。”

“好”祁琪不放心地,点点头,离去。

工作室剩下文澜一个人。

她先洗了手上的泥,接着才去洗澡,换衣服。

头发稍微吹干后,一个人坐在茶水厅里,开了一瓶红酒,配了一小碗沙拉。

外面不时有闪电擦亮天空,好像要下雨。

茶水厅四面透明,她坐在高脚凳上,穿着贴合曲线的裙子,长发散到腰,白皙双臂搁在台面,一只手拿酒杯,一只手用叉子叉果片。

看上去很无力。

艺术家一般都是享受孤独的,她现在的境况不是孤独,而是即使身处人海,也形似单影。内心封闭起来的人,从眼角眉梢透露距离感。

工作室的大门敞开着,一个男人走了近来,直接来到她这里。

文澜轻轻一抬头,笑了一下,“稀客。”

“我之前常来啊。”是欧向辰。

他高高大大的,以一个男人的体型打破室内的柔静。

宽肩窄腰,两条大长腿,站立时身板笔直,眼神更加正直,和文澜的柔形成强烈对比。

她点点头笑,没有回应,连喊坐都没有。

他们似乎已经熟到不需要客气。

但是事实,文澜却和他生分无比。

欧向辰自己拉来椅子坐了,看了一眼她的吃食,“晚餐就吃这个”

“应付一下。天太热,不想吃。”文澜晃着红酒杯,“要给你来点吗”

“好啊。”

文澜于是下座位,到茶水柜里拿了一支杯子,重新回来时,给他倒上。

“以前都是我给你倒酒。”欧向辰眼神忽然迷茫般,“自从你结婚,我们就不怎么来往了,这两年你又经常在外地,好像生疏半辈子了似的。”

“我们以前也没有很熟。”文澜说的实话,“以前,一直把你当他朋友。”

“我知道,”欧向辰抬起酒杯痛快饮了一口。

文澜告诉他,“不该这么喝。”

他当然明白不能这么喝红酒,他喝酒的年数比她久多了,“当年去佛罗伦萨找你,我喝红酒,你喝香槟,那个夜晚我怎么也忘不了。就在阿诺河边上。”

那天,欧向辰去佛罗伦萨找她,像曾经的好几次她从国外回来,去他学校等他一样。

当时,他也在佛罗伦萨美院门口等她。

“你从学校走出来的一刹那,不知道有多美。”欧向辰说着笑,眼角却红了。

文澜闷着头,继续喝酒。

“其实很后悔,当时你去英国上高中,我就该听家里话,跟你一起去,但当时想错了,认为你需要霍岩的消息,那我就去念警校,以后能帮到你,你对我自然就会高看。”

“我后来,确实经常回来找你。”文澜这也说得事实。

欧向辰点点头,“的确。”

他有些悲情,“可后来你不再找我,甚至都不回国。那天去佛伦伦萨找你,其实是跟家里做好了交易,我放弃当警察,回来继承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就可以和你结婚。没想到他回来了”

文澜笑了笑,“这些事我都没放在心上。过去很多年了。”

“你和他结婚前,我们家里都逼得很紧,是我犯糊涂,和常娇弄出孩子,我很后悔,这些年一直在想,高中和你一起走了,我们是不是就能日久生情。”

文澜摇头。

“如果没有和常娇的事,我们说不定能结婚,那你现在就不用到山城来求他。”欧向辰今晚来的目的很简单,他知道她在利川失利的事,当时他也在船上,亲眼看着她和霍岩下船,当时万念俱灰,可霍岩太狠了,竟然能再次拒绝她。

欧向辰说不清自己是庆幸还是悲哀,因为她脸上写着至死不渝,这股执拗几乎让她有些神性,不可高攀的样子。

“你真的考虑过,现在,你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吗”

文澜没有回答。

“这么卑微,根本就不是你的性格,你真的甘心,要一直撞南墙下去”

文澜笑了笑,有些苍凉,“你们根本就不懂啊,我和他比爱情更重要的是亲情。”

“我当然懂,他母亲养育了你”欧向辰音量提高,“可是他也利用了你,没有达延,他达不到现在的高度,即使和你离婚,他净身出户,以他现在的能力与人脉,也可以在商场如鱼得水。”

“醒一醒文文,他就是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欧向辰似乎想喊醒她,脸上有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看看我好吗,我一直在等你。”

他没有和常娇结婚,孩子生下来后,一直由欧家抚养,当时文澜已经出国留学,和霍岩亲密无间,欧向辰那时候并不知道她后来会和霍岩闹成这样,纯粹是心死了,打算为她守着,现在既然有了机会,当然要争取。

“你们口里形容的他,好像和我认识的不是同一个。”文澜喝着酒,静静思考着回复,“他现在有了达延又怎么样,根本比不上,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她始终认为,“是我流产的事,让他心灰意冷。如果孩子活下来,我们会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即使和我爸有矛盾,他也能应付,可孩子没了你说你忘不掉和我在佛罗伦萨的晚餐,可我才是忘不了,那天他走到病房来看我,当时他的神情”

万念俱灰

不可置信

文澜也万念俱灰,不可置信。

出事那晚,她只是晓得了他在公安局,失踪好几天,悄无声息地,突然就得知他在公安局被调查,她当时很着急,然后腹痛、流血不止

之后醒来,肚子里空了。

孩子不在了。她以为在保温箱,因为九个月了,真的只差几天就出生了,她已经习惯了孩子的存在,母子连心,即使有点小意外,孩子那么坚强,肯定在保温箱住几天就没事了。

尹飞薇一开始瞒着她,后来瞒不住了,她终于知道孩子不是在保温室,而是医院的冷柜里

万念俱灰,不过如此。

霍岩在她住院后第三天才从公安局出来,他比她还震惊,因为他比她知道的晚,他出公安局大门的那一刻才晓得孩子没了。

当时是尹飞薇去那里接他,似乎想让他有个准备,也安抚好她。

可是,他是孩子的父亲,他失去了父母弟弟,又跟着失去亲生骨肉,这种打击,他怎么可能受得了。

他们在医院病房抱头痛哭,文澜永远忘不掉当时仿佛世界都是暗的,他还强撑着安慰她,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种话她听过当时霍启源坠楼,他也这么安慰她的,他明明就是受伤最深的,可他还安慰她

也许是太痛了。

文澜也恨上了他。为什么在她产前,忙于生意,让她担惊受怕。

没有他和父亲的斗争,她不会失去孩子。

“我几乎恨死他”她回忆着当时的任性,“没多久就提离婚,他没有犹豫的答应了,是我的情绪让他太过压抑,他也想解脱了”

“霍岩就是这种人一旦做出决定旁人几乎改变不了”她反思着,“是我不太成熟,只依靠他,却不能给他依靠”

“你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就没有想过,其实和你无关,就是他腻了这段感情,他不想经营了,就这么简单”

文澜闭了闭眼,苦笑说,“知道为什么,我连好朋友都不跟她提了吗”

她说的是尹飞薇,两人在船上发生过隔阂,欧向辰看出来了,文澜不知道什么态度,但尹飞薇很受影响,那晚他们三人在船头看星星聊天,尹飞薇显然情绪不在状态。

文澜这时候明确表示,“是因为你们都不可能懂我们。”

“我懒得说了。”她笑了笑,重新给他倒酒。

“到此为止,以后都不要和我谈感情的事。”一语双关。

不要谈她和霍岩,也不要谈她和他之间。

欧向辰相当失望,仍颤音关怀,“那你打算一直跟他耗下去”

文澜笑着摇摇头,举起酒杯,“喝酒吧。”

“我太心疼了,你知道吗”这酒欧向辰喝不下去,“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你文文放弃他吧哪怕不选我”

文澜抬起酒杯,强行碰了下他杯子,直接把话题带过去。

她仰头,喝了一杯又一杯。

晚上八点半,欧向辰离去,这时候天空还响起雷,他问她需不要陪,毕竟前段日子,发生了她眼睛受伤的事件。

“那次事件被定性为意外,可我还是不放心,你做创作,眼睛最重要了。”

“我们的手也很重要,感觉也是。”文澜微醺,但达不到醉的程度,“你回去吧,我想休息。”

“好”不放心也没办法,欧向辰只好皱着眉交代,“有事情一定要打我电话。”

她点头。

文澜看着他车离去,接着,回到工作室。

收拾了酒具,坐下来休息没到两分钟,门口又传来动静,她回头看到祁琪进来,有些奇怪。

“我们结束比较早,下一场我没去了。”应酬的事都是祁琪出面,今晚又是个酒会,按道理不会那么早结束。

祁琪解释着,一边放下包,然后坐过来。

“怎么”文澜看透她,“不放心我”

“有点。”

“很久前就跟你说过,痛苦是艺术家的养分。”她笑了,望了一眼摆在工作间的雕塑,那是一尊大理石雕塑,石材来自意大利的卡拉拉地区,她十三岁生日时,霍岩送给她的礼物。

一直没想出合适主题,放在手里十来年,没想到最后塑了试图和好,开始时甜蜜,成型时却是试图和好,多少有些讽刺。

她垂下眼,灯光将她睫毛照得浓密而柔和。

在外面的闷雷声中,她整个人都静逸的,如这夏夜的不寻常一般。

“应该会下雨吧”祁琪犹疑着,突然语气一转,“还是要跟你说,今晚餐会的酒店,不止一个单位在用,我无意中看到你老公,他好像受伤了,右手绑着纱布,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眼花,因为不可能喝酒啊他当时在喝酒”

说到后面,她语气又犹疑。

祁琪见证了他们夫妻关系由恩爱到一团乱的最关键两年,文澜这次来山城,她能理解她。所以觉得有必要说,并且用了“老公”这个称谓。

“这是你赶回来的真实原因”文澜脸色微微变,眯眸望着她。

“对。”祁琪百思不得其解般地难受着,“奇怪,到底是不是纱布,我当时真该进去瞧一瞧”

“他们结束了吗”文澜问。

“没有。挺正式的一个餐会,至少十来点结束。”祁琪后知后觉,“你该不会要去吧”

“你没弄清到底受伤没,我就要去看看。”文澜想了想,突然掏出手机,拨蒙思进的号码。

响了两遍,没有接通。

她皱眉。

“你想跟你哥打听”祁琪凑热闹,“不过你最好不要,这两天你忙着工作,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

“发生什么”文澜皱眉,“和我哥有关”她是要打电话问问蒙思进,最近山城在开经济会议,蒙思进难免和他的圈子有交集,打听一下比较妥当。

祁琪汗颜,“就是你哥啊,找了一堆流氓堵达延的大门口,圈里都在传你俩离婚大打出手的事。”

“离谱。”文澜吐槽一声,懒得辩解了,反正整个海市都在等看她的笑话,再多一个山城的笑话,她无所谓。

不过,文澜仍然是不放心,继续打蒙思进的电话,而且她有点怀疑,霍岩要真受伤,会不会和蒙思进有关。

第三次,终于打通。

文澜没先开口,她向来比表哥能沉住气一些,用不开口的方法,也许能得到意外收获。

果然,他那边就先沉不住气,不打自招,“文文啊,这事真跟我没关系,别生气”

她立即一声冷笑,眼角都红了起来,“你干什么了”

语气很重,蒙思进都跳了起来,在那边吼,“我真没砍他,我让人不要带刀的,不信你问问曾小山”

“好啊,你砍他”文澜要气疯了。

祁琪立即扶她,不然人都从高脚凳上摔下来,祁琪的表情很惊恐,紧盯着文澜。

文澜不止脸部皮肤红起来,连颈部、锁骨部分都在一瞬间气通红,“我要宰了你”

“你听我说”

“还有你的曾小山,等着吧”

直接挂断,文澜气得拨号的手指头都抖,她离了祁琪一些距离,保持个人的独立环境,然后在等接通期间,空着的手不住扶额头,气到晕头转向。

等电话一接通,立即喊“舅舅”。

那边要寒暄一阵,文澜直接免了,立即对他说,“求求您管管蒙思进,他在山城对霍岩动刀动枪,还把曾小山叫来,他又和曾小山混在一起了”

蒙政益暴跳如雷,表示马上打电话质问,让她不要生气。

文澜只回了一句,“霍岩要是有事,您就不再是我舅舅。”

直接连坐。

子债父偿。

她这威力可要把亲舅舅半条老命轰掉。

一旁的祁琪看得咋舌。

结束通话,文澜试图冷静自己,来回踱步。

祁琪说,“不要担心,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右手有纱布。”

“我得去看看。”结束踱步,文澜有了定夺,她得去看看他。蒙思进用“砍”这个字眼,实在太恐怖。

她一想其中那画面,整个人就发麻。

曾小山是什么人,她清楚的很,是家里明令禁止表哥来往的对象。

对方办起事一定心狠手辣。

等摆脱祁琪,又开车出创意园大概几公里后,文澜清醒了。

首先霍岩还能参加酒会,就证明问题真的不大。祁琪的话可以信

她没必要紧张到那程度,好像他就要不行

等到一个绿灯后,她拐弯去了旁边的商场。

她在商场底部的进口超市,买了一些营养品,又去水果区挑选他喜欢的水果,霍岩的口味和她差很多,他喜欢微酸的口感,就像喝葡萄酒,他喜欢喝单宁度比较高的,这么想着,她不知不觉又去挑葡萄酒,她还记得他冰箱里很空,食物只有几把挂面,很不像他以前的作风。

于是又买填补冰箱的食材。

买着买着,越买越多,等到站在服装区,替他挑选内衣时,文澜彻底清醒

你到底在干什么

她内心问自己,然后看到货架的光面上反射着自己怔然的脸,皎白的、无力的、没有生气的脸。

她手一抖,内衣从手中脱落。

茫然般地转身,几乎落荒而逃。

结账后,手里仍然是一个大袋子,除了营养品和水果,其他都退掉了。

上车。

前往祁琪说的那家酒店。

路上,文澜很奇怪的产生一种心理,他说不定不在那儿了,明明心急如焚,可心里竟然觉得不在那也蛮好

然后就到了。

下车时,文澜觉得还是不要拎那袋东西,毕竟是酒店,他在工作,拎着营养品像什么样子

于是,东西也放下了。留在车里。

她孤身一人,走进酒店内部,按照祁琪的指示,来到花园。

酒店很大,她进来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从大堂出来到主建筑,有一座漂亮的花园,其实说花园,倒不如是绿地,宽阔、设有起伏的绿地,种着适宜的树木。

今晚风大,雷声伴有着闪电,地灯昏暗。

唯独那栋建筑灯光雪亮。

很多人,男男女女,穿着偏商务。

文澜站在落地窗外,脚下踩着柔软的草地,她目光往里面寻找,一开始担心找不着,后来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多余。

她的眼睛对他的存在及其敏感,没一瞬就在比较静逸的一隅发现他身影。

他背对窗外,单手垂在身侧,一手捏着酒杯,微侧身体时,文澜甚至看清他手指捏着酒杯时的形态。

那双曾被她形容为亚当之手的手掌,此刻,的确有一只受了伤。

她眸光一晃,抬脚前进了一步,也只是一步,就站住了。

这一步,仿佛对她而言拼尽全力,无法再向前,却也能足够看清,他到底伤得如何。

文澜的眼睛似乎长在他身上。

霍岩穿得比较商务,深色,完美的头身比例,让他站在那儿像雕像,紧实的大腿,劲窄的腰部,背脊肌肉明显,将衬衣撑得漂亮又完整,头部形态标准到可以做艺术生的模板。

气质卓然。

文澜看了又看,确定他在喝酒。

用受伤的那只手,扣着酒杯,和旁人对饮。

风越来越晃,有细雨飘下来。

文澜眼前的发丝开始不断飞舞,晃晃悠悠,有一些遥远的画面忽然生成。

应酬能推就推,在家里吃饭。

不要乱喝酒。

想吃什么都告诉我。

回忆里他的画面真切,真切到比现实的眼前更加真实。

他那时候从后抱住她,突然吓到她,她惊呼,这好像如了他愿,那应该是在八号的庄园里,他悄悄从小门进来,像小时候他父亲做过的那样,提前下班给妻子一个惊喜。

文澜是被惊吓到,你一点动静没有,她当时这么抱怨他。

霍岩脸上温柔,手臂箍着她腰,然后抬她下巴吻她,文澜骂他,因为灶上做着菜。

他吻了一个空,笑。

她还记得他胸膛的热度,他手掌所到之处的力量,她那时候关心着菜,现在只能靠回忆,记挂他曾经的柔软、体贴,还有那么深的爱意

她那时候对他要求,应酬最好全部推掉,家里的饭菜养胃。

他当时对她点头,说好。

风无章法似的吹打,文澜发丝迷住眼。

那栋建筑里的他模糊了。

他受着伤,还喝酒。

他胃不好,还喝酒。

又怎么样

她管不到了。

转身,背对那块玻璃,背对他,文澜离开了。

这时候细雨是真的开始洋洋洒洒。

洒在皮肤上,她完全感受到。

人仿佛重新有了知觉,知道从哪儿来,然后往哪儿去,背影纤弱,却执着的走了。

落地窗内,冷气充分。

隔绝了风雨与雷电声。

“霍岩,你听到吗”旁边一个人问他。

男人眉目深沉的背对落地窗而立,执酒杯的那只手环着纱布,掌心朝里,朝着自己,在别人看不到的方向,纱布突然泛红起来,那大约是血,红的速度很快。

动了动眉心,他停在唇边的杯沿,往上送了送,喉结微滚,酒液入腹。

转身,先前视线对着的那块镜面柱被抛弃,那里面的景象,由镜面转为真实,一道白影,在树下弱晃而过,不见。

他脸上平静,“嗯”声音却有些沙。

旁人笑,“在谈合作,你认为方式怎么样”

“下次聊,”放下酒杯,他抱歉一笑,“我得提前离开。”

“有事”旁人关心。

霍岩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雨点密密砸下。

山城的高温酷暑得到缓解,地面干燥着,被雨点一冲,滚出厚重的灰尘珠,仿佛在给地面退皮,过了一段时间,雨才痛快浇透大地。

车子没开到创意园,文澜就停下了。

雨不是很大,她却看不清路,脑袋一直发沉,然后视线就模糊。

她怀疑是心理作用。

那袋要探望他的营养品也拿不动,就放在车上,可能经过一夜,水果都要坏掉,可文澜也没有办法。

她开不动车,也拿不动东西。

撑着伞,湿透了半边身体,回到工作室。

工作室一片昏暗,只留着门口的一盏小灯。

实习生们在外面狂欢,祁琪先回了酒店,她可能以为文澜也会回酒店,实际上文澜再也不想回万晨,怕碰到他

当她意识到自己开始避着霍岩时,内心非常难堪和痛苦,但还能撑住。

一个人摸索进工作室,外面雨声隆隆。

文澜突然看到一个黑影,在窗户边。

她的卧室需要穿过创作间,在最里面,那道人影就站在创作间与她卧室间的路上,那道窗户边。

她一开始以为眼花,后来确定是一道高大的人影,当时已经没了特别强烈的情绪起伏,她只惊了一瞬,接着就转身往外跑。

也许真的身体不适,她几乎乱了方向,手中握着收好的伞,全身淋湿透。

她扭头,看了后面一眼。

茂密的香樟林站满道路两旁,从南门来的那条道,是条车道,那人穿着雨披一步步朝她走来,显得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文澜没了往外冲的路,只好往山上,咖啡馆也许还在营业。

跑到一半,突然滚下来,不知滚的位置是哪里,文澜爬起来,满身狼狈又往前走了几步。

然后发现自己被逼到一个旧窄的路。

这个创意园,大部分都是老建筑,包括道路。

这条路上,缝隙满布,雨水穿过茂密香樟顶,打得地面湿透。不时有雨珠跳进地缝,奋不顾身,丧失踪影。

文澜往后退,越退越见不到天日般,那是一个下坡,底下是一条废弃的小路。

她走到了绝境。

雨水打湿她脸部,她需要眯着眸,才能控制视线。

一盏昏暗路灯,照着那个男人。

她是艺术家,对人体,对性别的研究,一眼即透。

这个男人,身材挺拔,很高,穿着深色分体式雨衣,因而比例很不好辨认,但肉眼可见的气质好,他走过来时,没透露一点面容,宽大的雨帽遮住他头部和全部脸。

文澜只看到他颈部一点点皮肤,电闪雷鸣下,那段皮肤近乎惨白,越发可怖。

她往后退。

他往前进。

她很慢,他也很慢。

仿佛在对视,在研究对方,可他们并没有眼神上的交流。

文澜突然感觉到无比绝望,仿佛大雨冲昏了脑袋,她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唯一期待。

那人右手包着纱布,同时也拿着铁锤,小巧头部的铁锤,她也经常用的铁锤,雕塑家需要捶打材料时,必须得用上铁锤,她有很多雕塑工具,不仅于铁锤,可这一刻,仿佛与铁锤有着千年般的纠缠。

她不可置信,眼睛睁大,雨下得很大,她不敢闭眼,怕错过眼前残酷的真实。

是你吗

她唇瓣蠕动,这么问。

是你吗

再问。

是你吗

第三遍问。

那男人没有声音,只朝她走来,握着铁锤,然后慢慢抬起。

一切都像慢动作,或者梦境,但文澜内心的剧痛,却是如此真实存在。

她脑海突然晃过很多人劝过的声音,他为了利益和你结合、现在厌倦了

“不”文澜嘴里终于发出声音。

她转身想逃,但是没有逃掉。

那道身影朝她扑来,只一下,文澜就被打倒在地。

香樟叶的落叶在地面形成厚厚的地毯,承托着她落败的躯体。

雨狂下。

文澜半边脸贴着土壤时,脑海模模糊糊想到落在车上的营养品

她这趟来山城,就像一开始满载的袋子,往里面放了她所有的关怀与期待,渐渐地,这些爱意越来越轻,很多东西被抛下了,到最后,连轻装去见他都不必

再也送不出。关于她的爱。

这该是你一直期待的吧。

霍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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