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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智何妨女,多才不论男。却说铁公子怪水运言不入耳,遂出门带了小丹,一径走到长寿院,自立在寺前,却叫小丹进去,问和尚要行李。独修听见铁公子在寺外,忙走出来,连连打躬,要邀进去吃茶,因说道:“前日不知因甚事故,得罪铁相公,忽然移去?县里太爷说我接待不周,被他百般难为,又叫我到各处寻访。今幸相公到此,若再放去,明日太爷知道,我和尚就该死了。”铁公子道:“前事我倒不提了,你还要说起怎么!今与你说明了吧,寺内决不进去了,茶是决不吃了,知县是决不见了。快快取出行李来还我,我立刻就要走!”独修道:“行李已交付小管家了,但相公要去,就怪杀小僧,也不敢放,必求相公少停一刻。”铁公子大怒道:“你这和尚,也忒惫赖!难道青天白日,定要骗我进寺去谋害?你莫要倚着知县的势力为恶,我明日与都院老爷说知,叫你这和尚竟当不起!”
正说着,忽然县里两个差人赶来,要请铁相公到县里去。
原来这鲍知县自从改悔过来,知道铁公子是个有义气的男儿,要交结他,时刻差人在水家打听他的消息。差人见他今日忽然出门,忙报与知县,故知县随即差人来请。铁公子见请,转大笑起来,说道:“我又不是你历城县人,又不少你历城县的钱粮,你太爷只管来寻我做什么?莫非前日谋我不死,今日又来请去补帐?”差人没的回答,却只是不放。铁公子被逼得性起,正要动粗,忽听众人喊道:“太爷自来了!”
原来鲍知县想道,差人请铁公子不来,因自骑了一匹马,又随带了一匹马,飞跑而来。跑到面前,忙跳下来,对着铁公子深深打躬道:“我鲍梓风尘下吏,有眼无珠,一时昏愦,不识贤豪,多取罪戾,今方省悟。台兄乃不欺屋漏之君子,不胜愧悔,故敢特请到县,以谢前愆,并申后感。”铁公子听见县尊说话,侃侃烈烈,不似前面拖泥带水,便转了一念,并答礼道:“我学生决不谎言,数日前尚欲多求于老先生,因受一知己之教,教以反己功夫,故不敢复造公堂,不谓老先生势利中人,怎忽作此英雄本色语,真不可解;莫非假此逢迎,别有深谋以相加么?”县尊道:“一之为甚,岂可再乎?莫说老长兄赦过高谊,我学生感铭不尽,就是水小姐良言劝勉,也不敢忘。”铁公子吃惊道:“老先生为何一时就通灵起来,大奇,大奇!”县尊道:“既蒙原谅,敢求到敝衙,尚有一言请教。”
铁公子见县尊举止言辞,与前大不相同,便不推辞,竟同上马,并辔而行。到了县中,才坐定问道:“老先生有何见谕,乞即赐教,学生还要长行。”县尊道:“且请问老长兄,今日为何突然要行,有如此之急?”铁公子道:“学生行期,本意尚欲稍缓一二日,以明眷怀。今忽有人进不入耳之言相加,有如劝驾,故立刻行矣。”县尊道:“人为何人,言为何言?并乞教之。”铁公子道:“人即水小姐之叔,言即水小姐婚姻之言。”县尊道:“其人虽非,其言则是,老长兄为何不入耳?”
铁公子道:“不瞒老先生说,我学生与水小姐相遇,虽出无心,而相见后,义肝烈胆,冷眼热肠,实实彼此面照,若不相亲,而如有所失,故略去男女之嫌,而以知己相接。此千古英雄豪杰之所为,难以告之世俗。今忽言及婚姻,则视我学生与水小姐为何如人也,莫非亦以钻穴相窥相待那?此其言岂入耳哉!
故我学生言未毕,而即拂袖走出。”*
县尊道:“婚姻之言,亦有二说,台兄亦不可执一。”铁公子道:“怎有二说?”县尊道:“若以钻窬相视,借婚姻而故作讥嘲,此则不可;倘真心念河洲君子之难得,怜窈窕淑女之不易逢,而欲彰关睢雅化,桃夭盛风,则又何为不可,而避之如仇哉?即我学生今日屈台兄到县者,久知黄金馈赂,不足动君子之心,声色宴会,难以留豪杰之驾,亦以暧昧不欺,乃男女之大节,天然凑合,实古今之奇缘。在台兄处事,毫不沾滞,固君子之用心。在我学生旁观,若不成全,亦斧柯之大罪。
故今日特特有请者为此耳。万望台兄消去前面成心,庶不失后来佳偶。”
铁公子听了,怫然叹息道:“老先生为何也出此言!寺住郑锹以硬坏玫模奕迹衲芨慈吓笥眩课已,则从前亲疏,皆矫情矣,如何使得!”县尊道:“台兄英雄,说此腐儒之语,若必欲如腐儒固执,则前日就不该到水家去养病了。若曰养病,可以无欺自信,今日人皆尽信其无欺,又何必避嫌,不敢结此丝萝?是前后自相矛盾也,吾甚不龋”铁公子道:“事在危急,不可得避,而必欲避之以自明,君子病其而不忍为。至于事无紧要,又嫌疑未消,可以避之,而乃自恃无私,必犯不避之嫌以自耀,不几流于小人之无忌惮耶。不知老先生何德于学生,又何仇于学生,而区区以此相浼也!”
县尊道:“本县落落一官,几乎随波逐流,今幸闻台兄讨罪督过之言,使学生畏而悔之,又幸闻水小姐宽恕从前之言,使学生感而谢之。因思势利中原有失足之时,名教中又未尝无快心之境,何汲汲舍君子而与小人作缘,以自误那?故誓心改悔,然改悔之端,在勉图后功,或可以补前过耳。因见台兄行藏磊落,正大光明,不独可称有行文人,实可当圣门贤士,又见水小姐灵心慧性,俏胆奇才,虽然一闺阁淑女,实不愧须眉男子;今忽此地相逢,未必老天无意。本县若不见不闻,便也罢了,今台兄与水小姐公堂正大,暗室光明,皆本县亲见亲闻,若不亟为撮合,使千古好逑,当面错过,则何以为民父母哉?
此乃本县政声风化之大端,不敢不勉力为之。至于报德私情,又其余事耳。”
铁公子听了,大笑道:“老先生如此说来,一发大差了。
你要崇你的政声,却怎陷学生于不义?”县尊也笑道:“若说陷兄不义,这事便要直穷到底矣。台兄既怕陷身不义,则为义去可知矣。若水小姐始终计却过公子,不失名节,又于台兄知恩报恩,显出贞心,有何不义而至陷兄?”铁公子道:“非此之谓也。凡婚姻之道,皆父母为之,岂儿女所能自主哉?今学生之父母安在,而水小姐之父母又安在?若徒以才貌为凭,遇合为幸,遂谓婚姻之义举,不知此等之义举,只合奉之过公子,非学生名教中人所敢承也。”遂立起身来要行。
县尊道:“此举义与不义,此时也难辨,只是终不能成则不义,终能成之则义,台兄切须记之,至日后有验,方知我学生乃改悔后真心好义,不是一时间所好也。既决意要行,料难强留,欲劝一食,恐怕兄以前辙为疑,欲申寸敬,又恐台兄以货财见斥,故逡巡不敢。倘有天缘,冀希一会,以尽其余。”
铁公子道:“赐教多矣,惟此二语,深得我心,多感,多感!”
因别了出来,带了小丹,携着行李,径出东门而去。正是:性无假借谁迁就,心有权衡独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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