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是北方冰冷的雪。
耳边,是冬日呼啸的风。
眼前,是恢弘壮丽的紫禁城。
这一切,让人觉得有些恍然如梦。
当初离开京师的时候,似乎也有雪。
但那是江南浅浅的雪,而再回来时,帝国已从繁华之南,迁移到雄壮之北,让人不胜感慨。
吱嘎吱嘎.....
战靴踩着积雪发出声音,赵石俯身抓了一把雪,放在掌心用力的攥着。掌心的热,遇到了白雪的冷,瞬间转化成冰,让他的掌心一片通红。
而和赵石一道的武将,却咧嘴骂道,“他娘的,真他妈冷!老子最烦的就是雪....”
仔细看,他是在骂,但是他眉眼之间都是笑。
一种游子回家的笑!
吱嘎吱嘎吱嘎....
几名太监脚步飞快,踩着积雪从午门中迎出来。
“小侯爷,吴仪宾皇上正等着您二位呢!”
“有劳了!”
赵石笑着颔首,而后侧身,“吴镇台,您先走!”
“走走走,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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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承恩侯赵家的小侯爷....?”
贺平安当年在京中虽只是个锦衣卫的千户,但依稀对赵石也有些印象,“都长这么大了!”
“万岁爷....”李景隆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声,“看着他长大的!”
“那位?”贺平安又看向那名叫吴仪宾的武将,疑惑道,“安陆侯吴家的.....”
“故秦王长女,蒲城公主的郡马....故黔国公吴复家的老五...”李景隆低声道,“缅甸宣慰司总兵官.....”
说着,看转头道,“你去吧!”
贺平安下意识的问道,“您让侄儿去哪?”
“自然去太子爷身边!”李景隆怒道,“这两人万岁爷见了之后太子爷也要见.....有的是跑腿忙活的事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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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石跟吴伦走到乾清宫外。
一路上,两人收获了无数道不同含义的目光。
赵石的头,越发的低,神态谦恭。
吴伦则是大大咧咧东张西望,遇到熟悉的面孔,还要咧嘴点头打招呼,且挤眉弄眼的,标准的武夫做派。
“奴婢王振见过郡马,见过小侯爷...”王振亲自在乾清宫外迎着。
“不敢!”
赵石并不认得眼前这个陌生的太监,但还是礼貌的侧身。
王振抬脸笑道,“两位爷,万岁爷口谕,先见郡马爷!小侯爷您先等着!”
“微臣遵旨!”
赵石面上异常谦恭,而后再次侧身,”吴镇台,您先请!
“哈哈哈!”
吴伦大笑,啪的一拍赵石的肩膀,把后者拍一个趔趄,“我先去了啊,晚上哥哥家里来,喝酒.....”
闻言,赵石心中一阵胆寒。
他跟吴伦回京这一路是走一路喝一路,吴伦纯纯一个大酒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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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爷,这儿....”
眼见吴伦刚进去,赵石身后就响起声音。
“襄城伯...”
“哈哈哈!”邓平站在侍卫房门口,“快进来,外边冷!”
说着,对茶水房那边的杂役太监们喊道,“热茶,快点!”
侍卫房中也烧着地龙,屋内温暖如春。
除却邓平之外,还有几名穿着束腰贴里的内廷侍卫在。
赵石放眼看去,也都不是外人,都是他打小认识的。
镇西侯王徇,故沂国公的孙子金宣,外号金三儿。
另有大名公主之孙,李恪李信等。
“坐坐....”
邓平把一碟点心放在桌上,“饿了吧,先垫吧垫吧....这一路....”
说着,他忽见赵石郑重的站起来,弯腰长揖。
“你这是?”
屋内众勋贵侍卫纳闷。
“前些日子,家母病故,小子不在京师.....”
赵石一脸悲容,“但听闻诸位兄长都亲去吊唁......小子不胜感激!今日仓促之间,只能先给各位哥哥行个礼,来日在摆酒答谢....”
“嗨...说远啦!”
邓平的大手按着赵石的肩膀,让他坐下,“这不都是应该的吗?”说着,低声道,“还没回家?”
赵石摇摇头,“刚进通州,就接到圣旨要进宫...”
邓平点点头,又拍拍赵石的肩膀。
“当兵的就这样,皇命在身家里的事就顾不上了!”
说着,压低声音,“老夫人走的时候,我姐夫去主持的....老夫人有福气,没遭着罪!”
“多....多谢!”
赵石陡然哽咽。
邓平没说话,揉揉赵石的脖子。
然后忽的咧嘴一笑,“哎,哥几个,还记得以前小侯爷小时候不,瘦的跟小鸡仔似的....一只手就能拎起来!”
~~
和外边的侍卫房相比,乾清宫内就严肃许多。
吴伦在外边一副大老粗混不吝的模样,可跪在皇帝的御案前却是小心翼翼,连呼吸都变得精细起来。
“这十几年来,你先后历任缅甸,交趾,真腊等地总兵官,也是辛苦你了!”
厚厚的奏折挡着朱允熥的脸,挡不住他的声音。
“臣,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
吴伦叩首道,“臣所做的都是为国尽忠,为皇上分忧....”
“你杀良冒功也是为朕分忧....?”
朱允熥直接打断他,啪的一下一本奏折直接扔在了吴伦的脸上。
“以前还遮掩,现在连遮掩都不遮掩了!看看宣慰司总管,还有当地监察巡察御史弹你的折子?”
“纵容兵马士卒抢掠土人女子.......滥杀平民冒充匪徒...”
吴伦脑瓜子嗡的一下,“这事他们怎么知道....不是,他们诬陷臣呀...”
“哦,说你杀良冒功是诬陷你!”
朱允熥冷笑,“那你私下开采金矿总是真的吧?”
“没有没有!”
吴伦大声分辩道,“万岁爷,臣哪敢开金矿?那是您的金矿呀.....臣就是抓了一千多土人,让他们在河里淘金沙.....”
说着,他猛的察觉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闭嘴。
“那个....那个...”
“哪个?说呀!”朱允熥冷笑。
“那个..“
吴伦苦着脸,委屈道,“臣这些年老也不在家......郡主也走得早,留下几个儿女.....“
“孩子们大了,眼看也要成亲了....里里外外都得预备着将来的花费,您也知道咱们淮西人最看重脸面了!万一办的不好,孩子们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又赶上迁都......家里又要在北京置备宅院,购买田产......”
“闭嘴!”
朱允熥冷喝一声,“朕说一句,你一百句等着朕!”
“臣不敢!”吴伦赶紧叩头,“臣.....臣这些年做了不少坏事!而且臣还是...屡教不改,胆大包天.....”
“臣就是这仗着您心软.....仗着您以前总是夸奖臣....所以才得寸进尺,臣请万岁爷责罚臣....”
“哈!”
朱允熥都被气笑了。
“朕见过无耻的,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当着朕的面,说就是仗着朕才敢无法无天.....”
其实朱允熥也没打算重罚他,大明朝的各藩国驻军枯燥至极,不让他们做点出格的事儿,他们能把自己憋疯。
“明儿去兵部,交卸了差事!”
朱允熥又道,“以后怎么用你,朕还没想好!”
吴伦心里也明白,他这辈子恐怕再也没有去各藩国带兵的机会了。
倒不是他犯了那么多错,而是他在西南各藩中,当了近乎二十年之久的总兵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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