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
和闻聪的那通电话后不久,陈熙的辞职流程就走完了。
她特意选了个周日的早上重回办公室整理她的私人物品，然后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工作了六年的地方。
回想过去的六年,她把所有的光阴和热爱都奉献给了这里，最初的满腔热忱和最后的心灰意冷都不是她对这里全部的定义。她能承受它带给她的成就就能承受它带给她的失望。所以在走出办公楼的那一刻,她心中没有怅惘，只有释然。
不过突然不用再忙忙碌碌披星戴月地工作，她也难得对未来的生活也有短暂的茫然。
刚辞职的那段日子,她每天做的就是睡觉、吃外卖、刷剧。
但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她妈陈秀琴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她辞职的消息,开始隔三差五往她家跑。
起初只偶尔来送点吃的,问问她接下来的打算,后来大概是见她不怎么排斥，来得就勤了，送吃的、打扫卫生、介绍对象,再后来甚至会把陈熙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带来帮她家换灯泡。
直到疫情爆发,她所在的小区被封，她妈和她那弟弟总算进不来了,这才让她过了段安稳日子。
再后来疫情得以控制,大家的生活工作重新步入正轨，她也没敢大意，直接订了张去青海的机票远离“是非之地”。
在外面漂泊了几个月，再回到北京时已经是盛夏。
北京的家里久无人住,积满了灰尘，她妈得知她回了家,即便自己抽不出空来但还是派了她弟来给她打扫卫生。
难得快一米九的大男生了还能任劳任怨穿着个围裙帮她擦桌子擦地。她也没跟他们客气,随便她弟在她家怎么折腾,她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去附近酒店住了一晚，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去了云南。
她几乎在“路上”度过了这一年的下半年，本想着过年前要赶回北京的，但因为突如其来的重感冒，她不得不在一个临时落脚的南方小镇上度过春节。
直到又一年的春天，她才回到久违的家。
这个季节北京的天气算不上暖和，暖气却早就停了，家里变得格外难熬。
找空调遥控器的时候，她才发现很多东西都找不到了，比如玄关处那双男士拖鞋、卫生间里的须后水以及衣架上的男士棒球帽
不过她没有去问，也没有去找，只是让自己忽略那些变化，接受他已从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的事实。
在家里待了这么小半天，就觉得手脚冰凉了，她只能停下胡思乱想继续翻找空调遥控器。
翻箱倒柜了大半天，遥控器依然没有找到，但是那个绣着金色藏文的红色麻布包却再次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像是冥冥之中总有一些东西逃不开，关于2018年那个夏天的记忆就那么毫无防备地扑面而来。
皮卡车车窗降下，男人偏头看向她时的那一个瞬间最初的记忆里，分明只有梁劭的半张脸，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躲在阴影中的那半张也明晰起来，甚至他看向她的那一眼，都是那么的完整又生动。
还有从她裤子口袋里拿走车钥匙的手，小饭馆门前帮她挡风的那个胸膛，以及他穿越人海来到面前对她说的那句“幸会”每一个细微的瞬间竟然都是那么清晰和鲜活，更别说那些甘苦与共和厮守缠绵的日日夜夜了。
可是，那么好的他们，怎么就走散了呢
分手之后，她做着自己曾经以为最喜欢的事情，日日看着陌生的风景，从不同的床上醒来，本以为这样就可以彻底的抛下过往可是，每一个从泪湿的枕头醒来的早上，每个自欺欺人失眠的夜晚，还有回到这栋房子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知道，她过往这么长久以来的努力怕是都要白费了。
压抑了许久的感情在一瞬间爆发，既然做什么都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过去，那么就索性放纵一次，肆意地去回忆。
麻布包里的藏袍还和记忆中的一样，红色的衬衣白色的外袍，最热烈明艳的配色，可惜她也只穿过那么一次，让它绽放的时间太短。
她忍不住打开手机微信，因为中间换过一次手机，他们的聊天记录是空白的。
很想发点什么过去，又想起分手那天，明明是她说以后不要再联系的。
想想有点生气，他还真就那么听她的话这一年多以来他一次都没主动找过她，而他们唯一的那次联系，还是一个意外，也是她先打给他的。
当时她路过一个南方的小镇，原本计划着过年前回到北京的，但或许是因为天气变化，也或许是因为长久的积劳成疾，好久都不生一次病的她在要返京的前一天发起了高烧。
她只好退了票，暂时推迟回家的行程。
她懒得去医院，去药店买了点药就窝在房间里养病。
南方的冷和北方的冷截然不同，房间里的空调一直卖力吹着气，但从床脚到床头的短短距离，干燥温热的风已经变成了又湿又凉的软刀子，刮得她骨头痛。
她吃了药，给自己裹了厚厚的羽绒服，然后盖着被，等着发一身汗。
但睡了没多久，她又被渴醒。
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想去给自己倒杯水，却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马上就要过年了，大部分人都已经回到家里和家人团聚，像她这样意外漂泊在小镇上的属实寥寥无几。
这些天整个酒店都很安静，房间单薄的木门隔音效果又差，所以那脚步声就显得格外清晰，以至于陈熙听得出那应该属于一个体格不小的男人。
起初她只当是附近的客人，但后来她发现那脚步声似乎一直在她门外徘徊。
是找不到自己的房间了吗
而就在这时，那脚步声竟然停在了她的房门前。
那一瞬间，她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那些曾经看过的单身女性在外遭遇不测的新闻不停地在脑中回放。
她下意识摸过手机，打开通讯录，随时准备着拨打电话求助。
她不知道那个状态持续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只有短短数秒。
手心被汗水浸湿，心跳越来越剧烈，呼吸都不敢太肆意终于，那脚步声远去，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而就在那时，她竟然听到了“嘟嘟”的等待音，在这静谧的房间内格外的清晰。
她才反应过来，就在刚才，她一世情急已经把那个求助电话拨了出去，而她下意识想求助的人不是别人，依旧是梁劭。
她连忙挂断电话，房间里重回寂静，可她的心里却早已兵荒马乱。
等了片刻，门外再没有了声音，而手机也是静悄悄的，似乎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被这么一吓，她也再没了睡意。
她起身去开灯烧水，想起晚饭还没吃，她又给自己泡了包面。
渐渐的，一股熟悉的浓郁的香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也就是那时候，她的手机忽然响了。
看到屏幕上那个久违的名字，那一瞬间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是她先说的不联系，却也是她先联系的他。她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也不知道一年多未联络的两个人还能说点什么。
最终她还是选择接通电话。
梁劭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的那一刻，她同时听到了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
“你找我刚才没听到电话响。”
分手这么久，再听到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么一句。很稀松平常的一句，就仿佛他们当年的纠缠，不够体面的别离以及这将近两年的杳无音信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她自认是个足够洒脱的人，可是在那一刻她也真实的困惑了，他是如何做到如此淡定如此坦然的
她说“抱歉。”
说过之后才后悔真是病迷糊了，平白无故道什么歉呢
果然他下一句就问“为什么要道歉”
“抱歉我打错了。”
他没说话。
她说“那这么晚就不打扰你了。”
“陈熙。”
他总是这么连名带姓叫她的名字，正要去挂断电话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
或许也是在期待他会说点什么吧
他问她“你嗓子怎么了”
提着的那口气忽然就泄了。
他们分开了那么久，就算要关心她，难道不是该问问她这一年多过得好不好吗怎么可以当过去这么长久以来的互不关心没有联络的日子不存在一样，轻描淡写地问出这么一句，好比你吃了吗睡了吗那么轻松随意
她觉得有点可笑。
她没什么情绪地说“没事。”
“你在哪”他又问。
“在家。”她面不改色地撒谎。
“一个人”
“不是，和朋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可能只是潜意识里觉得一个人漂泊在外的境况会让人觉得有点凄凉吧。
她希望在他看来，有没有他，她的日子也可以过得很不错。
而她话音刚落，窗外“砰”的一声巨响传来，把她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看出去，深蓝色的夜幕上一朵金色的烟花正在凋谢，然而紧接着，夜幕中再度绽开第二朵、第三朵
就是那一刻，男人低沉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传递到她的耳中。
他说“新年快乐。”
因为生病，因为一个人在异乡，日子过得也浑浑噩噩的，以至于她都没察觉，那晚竟然已经是除夕夜了。
她也说“新年快乐。”
那是他们分手以来唯一的一次联系。这段时间她时常想起两人那天的对话，没有任何有营养的内容，可是她却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在脑中重复着，以至于他说话时的语气她都记忆犹新。
正在这时，手机忽然振动了两下，打断了陈熙的回忆。
她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是成都一所高校的老师发来的消息对方问她关于正式去他们学校任教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
去年要不是对方联系她，她都差点忘了她还是人家学校的客座教授。
当初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机会，其实只是因为华北设计院曾经和这所高校联合申报了一个课题。
双方有了短暂的合作，然后对方就提议给她在学校挂个名。
学校不是什么985、211的重点高校，很看重她华北设计院的背景，而一个挂名的客座教授不会占用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却也丰富了她的履历。大家各取所需，她也就没有拒绝。
去年下半年，也不知道校方那边怎么听说她离开了华北设计院，竟然主动找到她，提出让她去正式任教的建议。
陈熙看得出，对方最初询问她时大概也没报什么希望。毕竟对方也知道她是北京人，到学校当一名正式的老师和客座教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如果她决定去，那就意味着她将要离开她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换一个新的城市重新开始。
对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然而让他们意外的是，陈熙虽然没有同意，但也没有直接拒绝。
其实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但是潜意识里，她总有一种感觉，如果这一次她拒绝了，那么她和那边就真的再也没有关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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