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民们大都只是一辈子没出过山沟的愚夫愚妇。怀着对于厄运的恐惧,只要经人稍一鼓动,就没了自己的主张。再加上钟黎一家一向被镇民们所排斥,住在镇外,人缘也不是一般的差。
此时七嘴八舌,指手画脚,浑然忘了被他们所逼迫的只是一个失了最后依靠的弱小女子。
钟黎咬着嘴唇,脸色苍白,不肯后退一步。望着四周那一张张憎恶的嘴脸,心中悲苦难以言述,若非哥哥的丧事未办,真恨不得就这么死了。
“哒哒哒!”一阵急促马蹄声忽然响起在竹林间,初听时还远,不过刹那之间就到了近前,却丝毫没有停步的意思,眼看就要撞进小院中来。
镇民们慌忙逃散。
白色骏马轻盈一跃,就跃过了篱笆,正将钟黎与其他镇民分开两端。
骑士猛地一拉缰绳,骏马嘶鸣着,人立而起,落下马蹄。不安的在原地转了几圈,掀起片片烟尘。
镇民们就推到小院的边缘,满眼惊惧望着马上骑士。
骑士白衣白马,长披散,身姿高大,同身下的骏马相得益彰。俊朗的面目此刻却是满面肃然,自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庄严气质。
正午的阳光直落在骑士的衣衫与白马上。这突然之间变化,便如天下神祗下到凡间一样。
许仙扫视一圈,目光所及,镇民都不由低下了头,回马走近那同其他镇民一样惊诧的钟黎,微笑道:“你就是钟馗的妹妹吧!”终归是赶得及时,没闹出什么事端。
钟黎仰起头,耀目的阳光令她有些睁不开眼,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镶嵌着阳光华彩的金边。只是将那声音听的清楚,只是模模糊糊的感觉到,他似乎在冲自己微笑着。
于是乎,方才还威严若神明的男子,在这一笑之间就充满了温暖之意,连那声音都有着说不出的柔善感觉,让你不由自主的相信,这样一个人不会对别人有半分恶意。
许仙道:“不是吗?”眼前的少女,姿容秀美,宛如天成,比之自己所见过的任何女子都不逊色,与钟馗的相貌可以说是两个极端。任凭什么人见到他们二人。都不会认为他们会是兄妹的关系。
钟黎道:“我是,你是?”不记得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见过这样一个人,否则决然不会忘记。
许仙心中微微诧异了一下,翻身下马,道:“我是你哥哥的朋友,他曾拖我照顾于你,他难道没回来吗?”扫视一圈,却察觉不到半点钟馗的气息。按道理说,钟馗应该早就回来了,难道途中又出了什么变故。
但许仙心中并不担忧,像这样书上有名的人,那都是吉人自有天相,掉悬崖就一定捡秘籍的那种人,根本不用自己担心。
钟黎本来有些灰暗的眸中忽然一亮,上前道:“你……你是说,我哥哥还活着?”
许仙甚为惋惜的摇摇头,“他确实是不在人世,但又不能完全这么说。”虽然他现在觉得钟馗之死那是死得其所,但对面的少女显然不这么认为。
钟黎身子一颤,脸上结了一层冰寒,许仙替她解围升起的那一丝好感。顿时荡然无存。心中悲苦愤恨,“生即是生,死即是死。我哥哥既然不在人世,你又装模作样的左顾右盼,连你也要来欺我是个孤弱女子吗?”
“我不用别人照顾,公子从哪来就回哪去吧!”
许仙心知自己言语不当才被她误会,但这其中之事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的,更不是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众的,只道:“等一下我自会向你解释!”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弄明白这群镇民的事。
客商皱眉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他自认已将钟黎收做囊中之物,只要让镇民们再稍加逼迫,自己向钟黎许个空头诺言,说帮她安葬他哥哥什么的,就可将她带离此地。到时候她一个弱小女子背井离乡,还能翻得了天去,却不成想,被人横插一杠。
他见衣着不凡,坐下骏马更是价值不菲,显然不是个平民百姓,心中就萌生退意。但见他身后那茕茕孑立,清若碧水,艳若牡丹的钟黎,却是有些心中狠,这样的女人,若能搂着睡上一夜,便是要他折寿也心中甘愿。只要能离开这里,到时候天大地大,谁能找得到他。
许仙看了客商一眼,却不答他,而是高声道:“哪个是族长?”
族长走出来道:“老汉便是。这位公子,你是从哪来的?”
许仙道:“你们怎么如此逼迫一个孤弱女子?”他平日里也算是个尊老爱幼的“红领巾”,但方才见了那般情景,对于领着这群人来的族长实在没半分好感。
族长见他不理会自己的问题,显然是没把自己这族长放在眼中,哼了一声道:“这是我们石井镇的事,跟你这个外人无关。”
那客商越过许仙,对钟黎道:“姑娘,你不是要安葬你哥哥吗?留在这里要如何安葬,不妨随我去长安寻他的尸收敛,我再出一百两银子,定然办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
钟黎猛地抬起头来,她并非愚辈,如何看不出这客商的用心,但她现如今却也是窘迫无力。
平日里,钟馗要一心读书,根本不务生产。平日里也仅靠她织些布匹维持生计,积攒下的钱财都交给钟馗上京赶考之用。如今钟馗一死,家中仅剩下一些余粮而已。莫说是去给钟馗收尸,就是连个简单的丧事都办不了。
钟黎抬头望向许仙,暗暗道:“这人既然自称是哥哥的朋友,想必现在打的也是一样的心思。”
许仙皱眉道:“我这次回来,正是奉旨前来。要将钟兄好好安葬。”
奉旨?
有的人还搞不清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有的人却已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客商颤颤巍巍的道:“奉旨,你、你有什么证据?”隐隐约约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这次怕是撞到了城墙。假冒圣旨那是杀头的罪名,等闲没有人敢这么做。
许仙向天拱手道:“我乃吾皇钦点的探花,翰林院从六品的编撰,难道还会欺骗尔等吗?这是陛下在琼林宴上金口玉言传下的口谕,且钦赐钟馗“赐福镇宅”之名,绿袍一件,画像一幅,建庙以做祭祀。本科所有的进士的都可以作证。”
此言一出。小院里登时静了下来,风吹过竹林的潇潇的风声在四周摇曳。
族长不愧是见多识广,头一个反应过来,一下子拜倒在地,连连叩道:“原来是翰林院的老爷,小民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
心中又悔又怕,他平生见过最大的官老爷就是县城里的县太爷,但那也不过是七品的官而已。面前这个年轻后生竟然就是六品,比县太爷还要高上一品。而且还是什么翰林院编撰,编撰他不懂,翰林院这三个字确实如雷贯耳。在他眼里,能入翰林院的那都是文曲星下凡的主儿,眼前就这么活生生的站着一位,刚才自己还敢这么对他说话。如今已是对自己大有不满的样子,这不是要人的命吗?
而且他万没想到,钟馗不但没有受罚,竟然还倍受嘉奖,自己方才如此逼迫那钟黎,不知是犯了什么罪过。就是不下大牢,随便打上几板子,自己这把老骨头也受不了啊!
族长这一跪,其他的镇民都反映过来,乌压压的跪了一地,口中只呼“大老爷!”民见官要拜,在这个时代是最为基本的常识。再刁的刁民也不敢不守这个规矩,一个“无礼慢上”的罪名可大可小,责罚也是可大可小,几十板子下去,要了性命的也不是没有。这就是阶级社会的严酷之处了。
许仙如今就是如假包换的在职官员,在整个朝廷里看起来不是什么大官,但在平头百姓眼里却是天一样,寻常百姓所接触不过只是“吏”而已。
唯有那客商还有些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样子。他很希望许仙说的是假话,但同时也明白,没有人敢说这样的假话。双腿登时就有些打颤软,心里那点色心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然而还不等他跪下。
族长就痛心疾的道:“石头。二狗还不把他给我按住!”心中已恨极了这客商,客商不但没解了灾祸,反将灾祸来。
登时从人堆里钻出两条膀大腰圆的庄稼汉子,一扑而上将那客商按倒在地。
钟黎瞪大眼睛,檀口微张,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展。望着许仙的背影,心中却是起伏不定,“他来就是要帮哥哥安葬的,还是奉了圣旨。他是探花,那么就是跟哥哥在考试的时候认识的?他说是哥哥的朋友,或许,不是假的吧!难道哥哥真的将我托付给他?”
她的心中有千百个疑问,但最为现实的一个却是——自己也要向他跪拜吗?
许仙望着眼前跪了一地人,感觉有些不太习惯,但想到他们方才的样子,就算是惩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