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看到凤姐儿到来,先是一喜,随即绷起脸来,问道:“你不是身子不舒服,不稳当么,不好好在屋子里歇着,怎又来这里了?”
凤姐儿笑道:“原是想好好躺一天的,可见不着老祖宗,心里居然踏实不下,这不就来给你老封君请安来了不是?也是奇了,这一见老祖宗,咦,心也踏实了,居然想回去睡觉了。”
“呸!”
贾母绷不住笑道:“偏你这张嘴会糊弄人!我怎么听说,你往东府去了?”
凤姐儿倒没不承认,道:“我素和蓉儿那两口子亲厚,拿他们当正经侄儿、侄儿媳妇,便抽今儿得闲过去瞧瞧。”
“他们如何了?”
贾母不咸不淡的问道,她心里自然不怎么关心东府的事,不过既然凤姐儿提起,她也不好不问。
熙凤自然不会做扰兴之人,笑道:“还好,蓉儿虽有些不大好,但眼下照顾的还不错。就是今儿蔷哥儿过去后,尤大嫂子突然说她想在东府北院起个佛庵,以后多念念佛经。”
贾母轻笑了声,也没多说甚么,不过随即皱眉道:“你去东府可听说甚么没有?”
凤姐儿闻言一怔,道:“听说甚么了?”
贾母提点道:“你公公在东府给他们分了家业,你没听说甚么?”
凤姐儿心思转了转,尴尬一笑道:“的确没听人嚼什么舌根,就算真有甚么,想来也传不到我耳朵里来。”
贾母闻言,叹息一声,皱了皱眉,却也不知此事怎么搞,索性撂开手不理,岔开话题问道:“昨儿我叮嘱你,回去后不要和琏儿闹,你到底是没听。”
凤姐儿闻言一滞,强笑道:“好祖宗,我多咱敢不听你的话?昨儿回去,果真连一句架也没吵。”
贾母一辈子在后院,甚么阵仗没见过,笑恼道:“你嘴巴里说出的话,和软刀子一样,割的人更疼,还用吵?你啊,除了宝玉,家里我最疼的就是你这个孙媳妇,你当我不让你和琏儿吵是为了他?你虽性子刚强,可到底是个女人,咱们娘们儿家,再刚强,可到头来不还是要靠爷们儿?你果真惹恼了他,难道也想早早的去起个佛庵礼佛?那样的日子,你尤大嫂子过不了,你更过不了。”
凤姐儿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强笑道:“老祖宗的话我记下了……对了,今儿我听了一件唬人之事,本准备在姨妈那里混顿好饭,可听到那信儿后,就坐不下去了,急忙赶回来给老祖宗说。只是又不知该不该说……”
贾母奇道:“甚么了不得的事,让你这般费劲?”
她素来知道这个孙媳妇性格爽利大气,也因此才入了她的眼,还极少见她这般模样。
凤姐儿本还真没想好要说不要说,可是因为被贾母一通话搅得心里难过,索性将这事说出来,大不了大家一起好好闹一场,也别只让她一个人倒霉,因此一咬牙,将薛蟠在梨香院的话透露了出来,最后道:“我一直想着老太太是想把林妹妹许给宝玉,我瞧着宝玉也极喜欢林妹妹,对她和别个姊妹不同。却不想,往扬州去了半年,蔷儿居然入了林姑丈的眼,想收他当个姑爷。这辈分差一些啊……”
贾母闻言,脸色难看的吓人,骂道:“姨太太家的哥儿也是混帐忘八东西,甚么好下流种子,女儿家的终身大事也能拿来说嘴?玉儿甚么样尊贵的人,岂能和那等下流孽障成亲?”
话音刚落,就见一人影从外面急急跑来,呼哧呼哧的,一见面就大声笑道:“老祖宗,快使人去接云儿吧?后日要去林妹妹家,若是短了她,她知道了可了不得!”
等他一气说完,迎春、探春、惜春三春姊妹才缓步进门,含笑走来。
宝玉看着她们大笑道:“哈哈,我已经说罢了,这下你们不能在云儿跟前搬弄是非,说我忘了她吧?”
迎春笑而不语,惜春咯咯直乐,探春爽利笑道:“二哥哥可是在亡羊补牢,你放心,等云儿来了,我们定会告诉她,是有人提醒了二哥哥,不然到了林姐姐家门口,怕是也想不起来。”
众姊妹大笑,宝玉也笑的开心,道:“云儿断不会信你的!”
然后转过来猴在贾母怀里,一个劲央磨道:“好祖宗,快去派人接云儿来罢!”
贾母简直有些悲壮的看着宝玉,目光怜爱之极,凤姐儿在一旁则笑而不语,丹凤眼中,宝玉紫金冠上似蒙上了一层绿光……
不过她也没自得多久,因为想到贾琏那混帐的行径,她自己头上早已绿的稀烂……
贾母强笑道:“好好好,这就打人去保龄侯府接云儿。只是去了后,不可一味的去顽耍,要记得去跟你林姑丈请安,还要多请教请教学问,不然等你回来,你老子饶不了你,知道了吗?”
宝玉听闻“你老子”三个字时,已经成了霜打过的茄子,蔫儿了下去。
贾母仍叮嘱道:“你要是能成你林姑丈的学生,那往后,你老子再也不逼你读书了,他也管不得你,不好再打骂你了,不然,岂不是不给你林姑丈脸面,是不是?所以,你去了你林姑丈家,一定要好好表现,记下了么?”
宝玉闻言,大为心动的点头道:“老祖宗,我记下了。”
……
西斜街,太平会馆。
贾蔷刚下马,将缰绳交给迎上来的金沙帮帮众,抬头看了眼门匾,上书“太平会馆”四字,正要和贾芸、商卓等人入内,就听到巷口处传来一声大笑声:“良臣!”
贾蔷侧脸望去,就见三骑人马立在巷口,笑吟吟的看着他。
贾蔷眉尖一挑,笑着迎上前去,道了声:“冯大哥,王大哥!你们二位怎在这?”
来人正是冯紫英和王守中,还有一人贾蔷自前身的记忆中也认得:“冷面二郎怎也来了?”
这第三人,正是冷面郎君柳湘莲。
这柳湘莲原亦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
因他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他身分的人,却误认作优伶一类,和宝玉关系密切,与贾蔷、贾蓉也算相熟。
却说这柳湘莲细细打量了贾蔷半晌,自马上翻身而下,笑道:“都说你蔷二爷今非昔比,做下了好些大事,得闻你回来了,特意来瞧瞧。没想到,真个见着了。”
此人,拳脚功夫不差,还是个花美男,实则大直男,其余的,就没甚印象了。
贾蔷笑道:“我能做得了甚么大事……对了,此处可是宝玉引你入会的?”
柳湘莲笑道:“正是,不过今日还是第一次来。”
冯紫英在一旁和王守中笑道:“他二人聊起来,倒将你我二人搁一边了。”
贾蔷奇道:“刚见面我大声问候,难道没问候到耳朵里去?”
冯紫英哈哈大笑,道:“看着没有,看着没有?都说贾良臣从不肯吃亏,半山公当面都敢直怼回去,今日见着真章了吧?”
王守中也哈哈大笑,却见贾蔷拱手道:“还未谢过王大哥仗义疏财之义!”
王守中却连连摆手道:“诶,这叫甚么话?你卖东盛赵家五万两一张方子,我才给了三万,本就是厚颜占了便宜,岂有这等说法。”
贾蔷辩解道:“当日说好了,那方子是送给王大哥的。”
王守中笑道:“就当你送给我了,我若自己用,自然分文不给。可如今是恒生号在用,你和恒生号又没交情,是不是?所以三万两银子已经算是给了我极大的体面了,你若果真还钱,那我这个兄长,往后也没脸再称兄长了。”
这话,却是极有深意。
是说明了他与贾蔷相交,是他自身,而不是恒生号,更不是琅琊王氏。
这里面的区别,天壤之别!
贾蔷闻言却大为惊喜,拱手道:“今日方知王大哥气魄之恢宏!!”
倒真是解了他一大难事……
柳湘莲是知道些内幕的,此刻见二人如此重义而轻利,不由也有些激昂道:“可见世间并非皆是禄蠹蠢物,亦是高义之士。”
冯紫英大笑道:“快快快,进去看看后,你才知道蔷哥儿还有不同之处。”
贾蔷又为他们介绍了贾芸,道:“我素不爱露面,只好与知己交谈,往来应酬之事,以后多托付于芸哥儿,日后还望几位兄长多关照一二。”
贾芸忙与三人见面,众人皆说本分之事。
说笑间,一行人往太平会馆而入。
……
恪勤郡王府。
东路院,侧妃白氏看着跪在堂下头也不敢抬一下的侍卫,沉声道:“这么说,林如海和贾蔷全都回京了?”
相比于过去明媚娇柔的面相,白氏此刻的面色渐显刻薄狰狞,曾经柔软的红唇,如今也抿出了怨毒之相。
堂上周边侍立的嬷嬷丫头大气也不敢喘,这些日子因忤逆侧妃被打死的丫头都有三个。
侍卫忙回道:“回娘娘的话,正是,昨儿个一早就到了。”
白氏声音尖锐道:“林如海可是升官了?”
侍卫答道:“林如海升户部左侍郎,且暂时掌尚书印,署理户部。还有贾蔷,宁国府也将由他来承爵。宁国府是开国一等公府,降袭到三等将军位,便不再降等。所以,等考封后,贾蔷就成了朝廷的三等将军,还得一座国公府,若是立下功业,还能升爵。另外,奴才听说,宫里好像还要大用他,给他加官。”
听闻至此,白氏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了,在她看来,林如海和贾蔷,便是用白家满门的人头和鲜血,给他们自己加官进爵的!
他们加官进爵,可白家百余口人的性命,却都凄惨而死。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咬紧牙关,甚至嘴角都溢出一抹殷红,一字一句道:“我必让这二贼,血债血偿!!”
……